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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全集网 -> 都市言情 -> 和隋炀帝恋爱的正确姿势

天色已经黑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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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盾虽是因着与杨广亲厚的缘故可以一同住在皇子院, 但毕竟年长了, 也有官职在身, 住宫里给外人看着怎么都不方便, 是以贺盾打算将陛下送进宫, 自己回自己的宅院安歇, 等过两日陛下生辰了再进宫来给他煮鸡蛋。

    外臣是不能住在宫里的。

    杨广虽是不乐意, 却也知晓顾忌,没留他,好在由雁门公进封晋王的旨意很快就会正式发下诏令来, 最迟婚期一定,他就会在外封王开府,或者去任上, 介时天宽地阔, 便谁也管不了他们了。

    现下还不是时候,虽然他今夜特别的想要阿月在旁边, 甚至不用说话, 便只是躺在他旁边睡着, 他也觉得挺好的, 不过时局所限, 还是暂且先忍忍罢, 尽管他只是想想马上要分开,还有好几个时辰才能见到阿月,他就已经开始想他了。

    杨广让铭心送贺盾回去, 贺盾摆摆手, 说天色还早,让铭心照顾他沐浴,自己出了宫门,只还未等她进了院子,就认出了院门外的马车,是昭玄大哥和李德林大人来了。

    大晚上两人结伴前来,想来是有什么急事。

    “昭玄大哥!”贺盾急忙走了进去,她院子小,也用不了些什么仆人,现在就剩一个看家的老爷爷,正陪李德林高熲两人坐在小厅堂里,贺盾唤了一声,“李大人,昭玄大哥,我刚刚和阿摩出去玩了,现在才回来,久等了。”

    高熲面色凝重,只简明扼要的把事情说了,李德林也道,“虞庆则坚持尽诛宇文氏,我和李大人,还有杨将军认为此事大有不妥,但虞庆则不听,明日一早便会朝皇上呈情,请屠宇文氏,阿月,依你看,这一卜,是吉是凶。”

    高熲与李德林都不是信占卜鬼神之人,贺盾明白他们这么问并不是当真问吉凶,是问她对这件事的看法。

    贺盾记得这件事,便回道,“虞大人此番只怕贴合圣心。”

    事实上何止是贴合圣心。

    杨坚是个很优秀的政治领袖,也称得上是个伟大的圣君,但不可避免的,猜忌心,疑心病都很重,甚至因为上台的偶然性,这些君王病比其他君王来的还要厉害,他虽然是个忠诚的佛教徒,但不过是将佛道二教作为政治手段,不仅没有佛家子弟的心慈手软,反倒心狠手辣,这一点从尉迟迥战后清算的大屠杀,直接从地表抹去邺城杜绝后患这一点上,就能看出来了。

    杨坚口里说的是仁政爱民,但他的治国理念,还是强制高压和血腥冷血。

    诛杀宇文氏,可以说杨坚是早有此意了,这件事的过程和结果她大概记得一些,李德林极力劝谏,惹得杨坚勃然大怒,杨坚当时话说得很难听不说,之后便一直疏远李德林,乃至于李德林功大劳大,却十几年没升过官,地位一落千丈,才华不得尽显。

    这还是杨坚看在李德林以往功勋上留了情面,换了旁人,当场拖出去砍了都有可能。

    贺盾问,“昭玄大哥,李大人,你们是希望我劝劝皇上么?”虞庆则提这样的建议,杨坚有这样的想法,都是为了震慑北周旧臣,让他们死了复辟的心,但这件事在贺盾看来,就算实在需要斩草除根,一口气屠戮干净,实在太急躁血腥了,适得其反。

    况且复辟不复辟,有无复辟的可能,这件事还有待商榷。

    李德林郑重点头,儒雅的俊面上都是忧色,“斩草除根以绝后患是好,但过分杀戮,朝臣百姓胆寒之余,定是要蒙上阴影记着的,这件事一来对皇上的名声不利,二来叛乱方才平定,正是需要施行仁政教化百姓的时候,皇上又大力扶持佛法,这时候大开杀戒,政举和言行不一致,实乃大忌。”

    最关键的是宇文阐是禅让,杨坚天下百姓面前三推辞三谦让,虽说是走过场做秀,但事情没过去几天……这时候举起屠刀,百姓朝臣们会如何腹诽可想而知,贺盾点点头,表示明白。

    高熲起身朝贺盾郑重拜了一拜道,“阿月,眼下各地都起了祥瑞,方才听下人说猎山佛光尽显,亮彻天际,明日一早皇上定是要招阿月你进宫问话,皇上素来信你说的,阿月你若与我和李大人是一样的想法,便借机劝上两句罢。”

    “好的。”贺盾这时候也顾不得猎山的事了,贺盾原本也不支持杨坚这样做,便点头应下了,想了想也朝高熲和李德林拜了一拜,求道,“这件事皇上心中已有主张,要说动不易,势必要惹怒皇上,关键时刻还请大哥大人帮我求情,别让皇上把我拖出去砍了。”

    贺盾知道这件事很难,但她了解杨坚的一生,知道他这个人的优点和缺点,并且有神棍的身份在着,杨坚一辈子迷信讖言符箓,或可一试。

    总之试试罢,只要不丢掉性命就成。

    贺盾说得认真,高熲和李德林便郑重点头应了,两人又感谢过她一回,贺盾摇头,李德林是北齐的旧臣,与宇文氏没感情,高熲是杨坚的心腹,一心是跟着大隋走的,如果这两位肱骨大臣深思熟虑后也觉得不妥,那这件事是当真不妥了。

    于此刻的江山社稷弊大于利,如此贺盾便也想试着劝一劝,宇文氏远近亲疏,除宗室子弟二十余人外,自宣帝、武帝、明帝、周文帝、孝明帝儿子孙子加起来数百人,连嗷嗷待哺的婴孩包含在内,杨坚一个也没放过。

    此举可谓是斩草除根,残忍至极,只效用如何在贺盾看来实在不怎么样。

    这样做放在别的地方别的情况下可能当真有杜绝后患的作用,但北周大隋的政权组织构成有它的特殊性,这场大屠杀不但没震慑住北周的旧臣子,反倒让大隋一出生就带上了先天残缺,屠杀的阴影在隋末动乱的时,表现得淋漓尽致。

    当然,这样做的害处,贺盾直接看到了未来,高熲李德林杨雄等人能预估到,但初初上位的杨坚被手握天下的欣喜和忐忑蒙蔽了双眼,是彻底看不到了。

    贺盾送走了高熲和李德林,把明日要说的话在脑子里理顺,一字一句斟酌过,过了好几遍背熟悉了,不住安慰自己不要害怕,想想那些以死相谏的英雄们……

    她这次当真是要提着脑袋觐见了,杨坚性情复杂多变,比宇文赟可是难琢磨多了。

    但她预先找了些给她求情的人,被打得只剩下一口气都行,不丢掉性命便可。

    战斗之前必须要养足精神,贺盾躺在床榻上平复心境,强迫自己好好睡了一觉。

    果然第二日一下朝,杨坚便使人来传唤她了。

    御书房里高熲李德林苏威,庾季才都在,除了虞庆则,其余都是主张仁政的臣子。

    贺盾心里安定不少,耐心地等着虞庆则说完,见杨坚果然龙心大悦频频点头,袖间微微握了握拳,当下便站出来道,“父亲,儿臣认为虞大人此言不妥。”

    贺盾在寻常议事的时候通常是不会开口的,她这下头一个跳出来,连杨坚都诧异了。

    杨坚威严肃穆虎目里都是不悦,胆子小一点的只怕要两股颤颤,好在贺盾打过腹稿,否则在这样威严的目光下,只怕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父亲,儿臣就直说了。”贺盾秉着呼吸,掷地有声却语速飞快,“屠杀是为了防止北周复辟,但在儿臣看来,自宣帝昏聩无道屠戮忠臣以后,到现在哪里还有真正的北齐旧人,就算有那么一两个,也早在三方叛乱的时候选择阵营清算过了,反抗父亲的诸如尉迟迥王谦之流,本也不是为了匡扶北周……选择北周的后人作为复辟对象,百姓们是看也不会多看一眼的。”

    贺盾连气也不敢喘,权当面前的人都是萝卜白菜,生怕有人开口打断她,用寻常说话2.0倍的语速飞快道,“既然不存在复辟的隐患,屠杀只会显露朝廷的心虚和软弱,杀尽孤儿寡母,反倒要激起北周旧人心里的不服,先前屠杀五王,短时间以内确实是立竿见影的树立了权威,但现在不同了,父亲你登上大位,是要治理这个国家,让大隋长治久安万世永存,父亲您当真要一面举着佛道两家仁爱善民的旗帜,一面连三岁孩童,襁褓婴儿都不放过么?”

    御书房里静得贺盾都听见回声了,她知道是她直接把政局撕开了说吓到大家了,现在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不过开弓没有回头箭,能让她把话说完就成。

    贺盾挺直了背,继续大声道,“如此,世人只会以为父亲您内心无能,怯懦,心胸狭隘,急功近利,惺惺作态,假仁假义,这样会有什么后果父亲知道吗,百姓,朝臣会对您,对咱们杨氏江山不以为意,觉得您不值得追随,儿臣觉得父亲您是有力气有才干用错了方向,宇文氏本就不得人心,您是顺应天命,何必因为滥杀屠戮背上欺负孤儿寡母的污名——”

    “砰————”

    只听御书房里砰的一声巨响,上好的檀木案几没裂是质量好,上面的文书被震得散落了一地,茶水掀翻了,瓷碗碎了,杨坚脸色涨得赤红,胸膛起伏朝贺盾暴喝道,“竖子!你说完了么!”

    御书房里安静极了,只听得见杨坚的喘气声。

    饶是贺盾早有心里准备,这时候也差点没被吓得魂飞魄散,尤其她还是杨坚的小粉丝……

    “没有,父亲再听儿臣一言!”贺盾挺直背站着,只当看不见被她气得快厥过去杨坚的表情,接着大声道,“父亲,您有大才,见识卓著目光长远,儿臣占卜得您会成为四方朝贺的一代圣君,功业堪比秦皇汉武,如此何不用您的才干来治理国家,理直气壮地用您的智慧和能力让当年与您平起平坐的北周臣子们心悦诚服,带领着他们一统天下开疆拓土,励精图治让百姓们过上安平乐道的好日子,过上比北周子民好上一百倍的好日子,介时国富民强,臣子们敬服您,百姓们爱戴您,您青史留名,谁会反您,谁又反得动您……”

    贺盾秉着呼吸说了最后一句,“父亲,高压血洗不是唯一的治国之法,您可以选择更有耐心更好的另外一种方式啊,您再想想看,说来道去北周还是外族,您是汉人,自您登基以来,外面百姓哪个不是拍手称快,这里是中原,天下还是汉人的天下,您登基上位,不知多少人暗中称快呢,父亲,您再好好想一想,想想儿臣说的,是不是这个理!”

    虽然对贺盾来说,都是一家人,但在这个时代,胡汉就是有区分,这也是杨坚能迅速上位,百姓们普天同庆的原因之一,杨坚为帝,乃是大势所趋,再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

    况且杀人欠债总是要还的,冥冥中自有注定,李渊的妻子李世民的娘亲,这时候还是个闺阁少女,大屠杀以后已经怀恨在心,说出恨不能解舅家宇文氏之危的话来了,北周势力集团有它的特殊性,屠杀真不是最好的方式。

    贺盾标点符号都快半拍,一口气说完连气都没喘上,说完就秉着呼吸,目光灼灼,绷直身体努力不让自己露出忐忑畏惧来,表现得十分大义凛然不畏生死,实际到底如何,谁做谁知道了。

    杨坚脸色青一阵紫一阵的难看之极,又砰地一声拍了下案几,额头上青筋都出来了,指着贺盾,手指头都气得发抖了,“一派胡言,你,你这个不孝子,朝堂之上,你称什么父亲,现在立马给老子滚出去!”

    “哦哦,好的。”贺盾忙爬起来,她不敢抹背后的湿汗,也不敢看御书房里其余还呆站着的朝臣们,权当听不见背后砰砰碰杨坚发火踹东西的声音,自己先连滚带爬的爬出御书房了,等跑出去好远,这才脚软腿软地停下来,扶着墙歇息了一会儿,抹着汗不住安慰自己,事情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至少杨坚没有当场就拔剑要杀了她,或者将她叉出去砍了。

    不管是顾念他们这些年的父子君臣情,还是一时间乱了心神没想起来,总之,现在放她出来,后面估计也不会要她的小命了。

    贺盾也不敢待在宫里,后面有野兽追着一样急匆匆跑出了宫,转过墙角直到看不见宫墙,剧烈的心跳这才慢慢平复下来,她可能很长时间都要梦魇失眠了,毕竟说了那一通话,短时间内她是不敢出现在杨坚面前了。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贺盾狠狠打了个寒颤,努力舒着气扶着墙在巷子里软手软脚的走着,她刚刚紧绷着心神九死一生,现下放松下来脑子都混混沌沌的,转过墙角察觉背后有异样已经来不及了,后脖颈一疼,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到底是谁,她不是与人结仇的性子,还穿着官服,大白天好好走在路上,真是见鬼了。

    御书房里是什么模样贺盾已经不得而知了,她浑身酸疼,醒来还没睁开眼睛,先听见了外面的说话声。

    “公主,二月穿着官服,有官职在身,这里是长安城,咱们不能杀她,而且那个张轲今日又出去寻人,天快黑了,他只怕也要回来了,二月也不能放在这里。”

    是个年轻的小丫头,说起话来慌慌乱乱的,刻意压低了声音,估计是怕吵醒她。

    贺盾秉着呼吸,想着这公主是谁,原先北周的公主们她都认识,她和清都公主还是好朋友,也没和杨坚的公主们结过仇。

    “咱们在长安城人生地不熟,又不能惊动父皇,不藏在这里藏在哪里……”小姑娘是强自镇定,“放心,她隐瞒性别入朝为官,那也是杀头的大罪,我们无需怕她。”

    是慧公主。

    贺盾听得脑袋发懵,又看了看自己的衣衫,衣衫不整,想来已经被检阅过了。

    知道她是谁,又知道她是朝廷命官,还敢劫人,胆子可真大。

    贺盾四处看了看,这里是个杂物间,她手脚都被捆着动弹不得,透过窗缝能看见夕阳斜下,很快就天黑了。

    这房间就一个门一个窗,都在同一面,逃是难逃。

    贺盾躺着不动,耐心地听着外面一主一仆的说话声,这真是个稀奇的年代,没想到有生之年她还能被绑架一回,这下好了,杨坚估计以为她是畏罪潜逃了。

    “她必须得死,不能让她见到父皇,阿青你快去准备,动静小些,咱们这就南下回江陵。”

    “也只能这样了,离远了长安再弄死她。”那叫阿青的丫头应了一声,小跑着急匆匆出去了。

    多大的仇怨冒这么大的险要弄死她。

    贺盾绞尽脑汁地回想,实在想不起来她和这位慧公主有何渊源,看她昨晚见了她如见鬼的表情,不是针对她,就是针对真正的二月。

    和二月有仇的贺盾就知道一个,那个将二月扔下船的小姑娘,二姐的那个……

    该不会那二姐就是慧公主罢……

    贺盾心里一突,接着心跳蹦蹦蹦的,又大力摇摇头,心说不可能不可能,哪有这么巧,若二月的二姐是这慧公主,二月岂不就是后梁的公主了!

    太荒唐了,后梁地盘不大,就在江陵那一片,南方,怎么可能跑到北齐的地界上,跑到黄河里的。

    贺盾真是觉得脑子不够用了,当初她忙着救人,就听见了最后一句话,连船上的小姑娘长什么样都没看清,这会儿真是两眼一抹黑,脑子里一团乱了。

    如果二月真是个公主,又加上慧公主知后事、并且极力想接近陛下,又一而再再而三想弄死二月的心思……

    那二月会不会就是萧皇后了!

    不不不,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她在江边随便救一个人都能救到八竿子打不着一处的大美人萧皇后了,天!

    贺盾躺在地上,太阳穴突突突的跳个不停,天哪,她竟然还觉得自己推理得十分柯南十分有福尔摩斯!

    如果是真的,她真是想知道当二月穿上新婚礼服站在陛下面前,陛下脸上会是怎么样的色彩斑斓。

    大概是这样:救命!晋王妃怎么和小宦人长得好像,我接受不了要退亲!

    或者是这样:救命!弟弟变成王妃我接受不了,父皇我抗婚!

    贺盾想着陛下那会出现扭曲狰狞的面色,觉得荒诞荒唐又有些想笑。

    她现在不就是二月么!

    贺盾给这念头炸得差点没从地上蹦起来,心里纠结扭曲,只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就听见了一声尖叫和哗啦啦的水声,门砰地一声被踢开了,慧公主一身污泥水渍的闯进来,一把揪住贺盾的衣领,把她从地上扯起来了,声音尖锐脸色狰狞愤恨,“是你,是你对不对,上上次,上次,还有刚刚,二月你为什么要捉弄我!”

    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

    贺盾只觉胸腔里腾升起了一股怒气和怨怼,她很清楚这股情绪不是她的,紧接着意识一晃,她就听见自己也用一样愤懑怨恨的声音说道,“为什么!二姐,我倒想问问你为什么,为什么要害死我!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给我下药,为什么要将我推到水里的……我等了这么多年,终于又见到你了!二姐,你没想到罢,没想到我还活着!”

    贺盾慌了神,这不是她,可她又清楚这话是从她嘴巴里说出来的,绳子捆得不算结实,她大力的挣扎,慢慢松散了手挣脱出来,然后揪着慧公主的头发就开始撕打了,她甚至控制不住用上了嘴,尖叫声推攘声惊动了外面的护卫,直到高头壮汉进来把她制住,贺盾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这对贺盾来说是晴天霹雳也不为过了。

    这才是真正的二月。

    这才是真正的二月。

    “公主发生了何事?”

    门外抢进一个中年男子来,大概四十岁的模样,是个文弱的儒生,看见被扭着手臂跪在地上的贺盾,先是一呆,身体都晃了晃,接着急急走近了几步,仔细看了她的眉眼,嘴唇颤抖,双目通红都要落下泪来了,“阿月,是不是你,我是舅舅呀!”

    “舅舅!”贺盾能感受到心头酸涩,不自觉地眼眶发酸发热,接着眼泪模糊了眼睛,大颗大颗的水珠滴下来,然后竟是往张轲那扑过去,嚎啕大哭,悲愤凄绝,“舅舅救我,二萧慧把我害死了,舅舅救我!”

    贺盾能感觉到这个将近四十岁的男子是真的心疼孩子,口里只不住道找到就找到就好,又拍着她的背让她别怕,说舅舅这就带你回江陵去。

    萧慧这会儿也回过神来了,整理了衣衫,朝张轲行礼,面有愧色,“见过张舅舅,原来她真的是阿月,方才一醒来就发了疯的揪着我打,害我以为是认错人了……也怪我当年要带着阿月一道出去探亲,结果却让阿月走丢了流落在外吃苦,好在现在找到了,找到了就好,找到了就好,不然这一生我都要愧疚爱不安了……”

    贺盾真是要佩服这个二公主了,三言两语把二月指控她害人的罪名化解了去,张轲刚刚亲人团聚,一时间大概也顾不上琢磨太多。

    再加上这个舅舅一看就是老实单纯之人,哪里是慧公主的对手。

    萧慧不待二月说话,又接着道,“舅舅,阿月她隐瞒女儿身在长安当了官,这可是欺君杀头的大罪,舅舅你赶快带着她回江陵去,她官职小,在长安又没有亲人,现在失踪了就失踪了,朝廷找一阵找不到也就不管了,真被抓到了,要被杀头不说,还要给父皇惹祸。”

    张轲是个读书人,听得脸色骇然惨白,对着萧慧又是感谢又是作揖,只求她替二月遮掩一二,不要将此事透露出去,他们这就赶回江陵,不会给皇上惹祸的。

    如果眼神能杀人,贺盾估计被萧慧杀死几百次了。

    这时候就不得不佩服萧慧,说的话一针见血,三言两语就把张轲唬住了。

    后梁的一个公主家,女扮男装混在朝廷里,有几个人能相信她不是恶意欺瞒,就算相信,也绝对不能再留他了。

    萧慧害怕二月见到萧岿,听了萧慧的话以后,张轲也怕,两人就这么达成了一致的目标,张轲得了萧慧的保证,忙扶了二月出去,急匆匆的去准备了。

    马车也是现成的,二月上去了,张轲让她好好休息,也不敢用车夫,自己在外面赶车。

    小姑娘进去就跌坐在了马车里,一会儿捏捏自己的手臂,一会儿又摸摸车里的东西,又悲又喜,又是哭又是笑,看起来可怜之极。

    贺盾感受着她这样,心里如蚂蚁啃咬一样难受,羞愧,亏欠,不安,她拿走的不是普通的东西,是时间和生命,无论是哪一样,她都偿还不起,原先以为是老天赐给她的福祉机缘,没想到是偷了别人的东西……

    贺盾正想开口说话,察觉小姑娘想说,便停下了。

    二月抹了抹眼泪轻声道,“贺姐姐,可不可以把身体还给我,我想舅舅了,也想江陵,想回家,也想吃东西,也想睡觉,摸不到看不到,哪也不能去,也睡不着,这些年若不是一直惦记着萧慧,我只怕要疯了。”

    张轲着急赶着出城,车辙马蹄的声音和风声掩盖了两人的说话声,倒也不怕被听见。

    贺盾心里闷痛,点头,“好,但是我有个朋友,不知道我的事,突然消失,他大概会着急,我可以留一封信给他么?”

    二月似是呆了一下,“贺姐姐你愿意把身体还给我么?”

    “这本来就是你的。”

    贺盾深吸了口气,忙道,“阿月,为何现在才出来,我一直不知道你的存在。”以后没有肉身也做不成什么事,这些亏欠她甚至都不能弥补,除了把身体还回去,她好像也不能为二月做什么。

    二月摇摇头,“贺姐姐你的灵魂精神力太强大了,我一直在外围,后来贺姐姐进了宫,我就更弱了,寻常也不太有意识,就是昏昏沉沉的很模糊,只有感受到萧慧的气息,我才会清晰起来……”

    “就算是现在,贺姐姐你要是想说话,或者想做什么,我就动不了了,今日大概是因为你精神虚弱,加上我听萧慧还想再害死我,心里恨极了,怨愤她,太想问她为何要害我,这才能进身体里……贺姐姐你知道么,她是我亲姐姐,原先也对我很好的,肚子饿的时候就给我买好吃的,给我送衣服穿,还带着我玩,我和舅舅都很喜欢她,可不知为什么她突然就给我下了药,把我推到江水里去,不救我……我太恨她了,三年前看见她,我就想着一定要再见到她,见了就要问问她为什么要害我,没想到萧慧反倒要问我为什么捉弄她……她竟是一点都愧疚难过……可惜我能力太弱,否则我定要想办法告诉父皇母后,告诉舅舅,萧慧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大家都被她蒙蔽了。”二月说得语气哽咽,又气又恨,“可是过了今晚,我大概又会完全接触不到身体的。”

    贺盾只觉脸上燥得难受,急忙问,“那我要如何才能把身体彻底还给你。”

    二月抹干净眼泪,抽噎着应了一声道,“这个我想过了,或许是因为出事的时候是在水里,这几年我积攒了一点亲水的能力,我们重复一次当年的情形,应该就能换回来。”

    贺盾舒了口气,应道,“那我先写一封信,一会儿出了城,到了外面的清水湖,咱们就可以试试。”

    二月应了一声,说谢谢贺盾姐姐。

    贺盾脸上更是燥热,连连摆手,她现在只想快点把身体还给她,她是个成年人,原先待在江边的石头里几个月,都觉得乏味辛苦,更何况是个心存怨恨枉死的八岁小女童,她明白那种日子有多难受……早点把身体还给她罢。

    不过要先写一封信,贺盾在马车里四处看了看,张轲是个读书人,马车里不缺纸笔,贺盾拿过来开始写,落笔却不知要写什么好。

    阿摩,不要担心,不要找我,我兴许变成一颗石头了。

    贺盾摇摇头,这样不行,陛下不会信的。

    贺盾重新拿了一张纸,又道,阿摩我夺了别人的舍,现在把身体还回去了,找不到我莫要担心……也不行……更不会信了。

    除了撒谎,好似她也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

    贺盾提笔道,阿摩我亲人来寻我了,家中亲人病重,着急着回去,来不及与你告别,勿忧,有缘再相见,珍重。

    也只好这样了。

    贺盾把信收好,恰好路过高熲家门前,贺盾便说要给一个信得过的朋友送信,送了信他们才不会来寻她,张轲同意了。

    贺盾下去将信递给门房,又回了马车上,实际上她也想最后见一见昭玄大哥他们,但时间不允许,也就罢了。

    贺盾上了马车便不动也不说话,马车里安静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二月又泪眼朦胧地轻声问,“贺姐姐,你真的愿意么,就算不一定能换回来,或者我拿回身体只能活几个月,或者几天,就算是这样,贺姐姐也愿意么……”

    贺盾目光沉静,摇摇头道,“别说几个月,就算只有一天,那也是你的,别人不能夺走……抱歉,阿月。”就算一天也不能活,下一秒就要死了,身体是她的,选择送给别人,或者是回归大地,都是她的权利,旁人无法干涉,不问自取是为偷,她霸占了这么多年,已经是越轨了。

    “我必须要回身体,除了有二姐的原因,还因为我想活着,就算不能活,我的身体一直在,我就不能完全消散,又会变成先前那样,我想要回我的身体……”小姑娘说着都带了哭腔,“可是贺姐姐怎么办?”

    “我不怕的,我跟你不一样,别担心。”贺盾就想起史书上记载萧皇后性情温婉善良,恭顺淑德,想来是真的。

    只这世上的事真是难料,她真的从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小姑娘就控制不住呜呜哭了起来,毕竟出事的时候只有八岁那么大,生生死死受了这么多惊吓,现在年纪还这么小呢。

    贺盾叹了口气,见马车里有一卷绳索,先收到袖子里藏好,安慰道,“阿月,你别害怕,等你回了江陵,女扮男装的事,以后皇上不会计较的,倒是要小心你的二姐,她不会善罢甘休的。”她几个月后就会是晋王妃,成了一家人,和杨广一条心,知道什么辛密之事,也就不是问题了。

    天已经全黑了。

    清水湖边杨柳依依,城郊野外也没什么人,草木繁盛。

    顺利出了城,连张轲都松了一口气,贺盾借口要下去上茅房,张轲把马车停在偏僻的地方等着她,叮嘱她小心,有事大声唤他,倒也没起疑。

    贺盾将绳子一头栓在腰上,一头系在柳树上,嘱咐道,“阿月你不会水,待会儿就拉着绳索自己爬上来,不要害怕,或者一有意识就大声呼救,舅舅听得见,会来救你的。”

    贺盾说完就纵了下去,这湖水不深,但足够了,二月说的这真是个好办法,昨日重现,她意识一沉,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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