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 推荐本书 | 返回书页

小说全集网 -> 玄幻魔法 -> 长冬

正文 长冬第21部分阅读

上一页        返回目录        下一页

    :“这几天就在这儿住着,这点住院费咱们还掏得起,等检查结果出来了再说出院的事,别老想着你的店,关门几天也破不了产。”

    老何有些无奈,只好冲何筱轻轻地扎了眨眼。

    何筱笑了下,鼻尖却泛酸。她收敛这股情绪,问老何道:“爸,感觉好点了吗”

    老何点点头:“好多了,甭操心,没什么大事儿。”

    “我知道。”她挨着床沿坐下,为他掖牢被角,“不过涂医生说,您这情况还是住几天院的好,仔细查查,看到底是什么毛病。”

    “我能有什么毛病。”老何声音疲倦,拍了拍何筱的手背,不再说话。

    从父亲的语气,何筱就知道,他们瞒不过他。也或许他早就有心理准备了,所以如今才这么淡定。很早之前她就明白了,父亲从不让别人操他的心。

    也正因为此,何筱才更觉得难过。

    等到老何又睡着,母亲田瑛把何筱叫了出去,递给她一把车钥匙,她说:“你爸还得再这住几天,所以你回去给我们俩拿几件衣服和洗漱用品。外面天不好,你也别着急,路上开慢点。”

    车钥匙握在手里,何筱有点忍不住了:“妈”

    “这孩子,哭什么”田瑛好笑着轻拍了何筱一下,“二十三四的人了,泪窝还这么浅”

    “我爸怎么办”她低头哽咽着。

    “还能怎么办有病治病”田瑛为她系紧围巾,“检查结果还没有出来,谁知道会是什么样,即便是最坏”

    何筱抬眼看她,只见田瑛顿了下,又恢复如初,“即便是最坏,那也得治。”系好围巾后,她拍了拍她的衣服:“行了,快去吧。”

    好像能放心一点了,何筱敛眉,快步离去。

    接下来两天,医院为老何安排了好几项检查。

    何筱紧张地跟着看着,连医生都没办法。所幸是涂晓的长辈,也知道她们之间这层关系,只笑着说自己多了个小跟班。

    等待结果的时间不到一周,可对何家人来说,却仿佛一年那样漫长。何筱请了年假,每天都在医院陪护,一来是不放心老何,二来是想替换母亲回去休息。可田瑛哪里是她就能劝得动的,明着说何筱笨手笨脚不会照顾人,其实何筱清楚,母亲心里的焦灼和担忧,一点也不少于她。

    老何过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生活,每天都乐滋滋的:“我伺候你们母女这么些年了,也终于轮到我享受一把了。”

    每到这时,田女士都得瞪他一眼:“可不,都享受到医院来了”

    同一家医院,卓然和涂晓也常过来瞧他,只字不提脑肿瘤的事儿,净讲一些他们小时候的事儿。

    因为珍珠项链那档子事,田女士对卓然可谓是印象深刻。本来是没什么好声气的,可看闺女都跟人姑娘打成一片了,自己一个做母亲的也就不计较了。私下里,她还是问过何筱。

    “怎么回事怎么又跟卓家这姑娘混一块了,小时候害你不够惨啊”

    何筱好笑地看着母亲:“您还记得呀,她早从良了,现在跟红旗在一起,都准备结婚了。”

    田瑛嗬一声:“也找的当兵的”她撇撇嘴,“怎么个个都离不开部队大院。”

    何筱有点不满了,小声嘀咕:“当兵的怎么就不好了”

    田瑛斜她一眼:“我哪敢说当兵的不好你尽管去嫁,等我跟你爸老了生病了都住到医院来了,你看他能不能抽得出时间来陪你来伺候我们俩,看看到时候是不是你一个人忙前忙后”

    何筱心想哪有这么说话的,可事实摆在眼前,老何住院这一周,某个野外拉练的人还没来看过一次。虽说前天赵老师来探望过一次,可母亲那里还是觉得程勉靠不住,总不能以后光指望家里这四位老人吧

    何筱在心里并没有怪程勉,因为她压根就没打算在结果出来前告诉他,赵素韫那边也是问的急了她不得不说。等待的日子很煎熬,所以她不想在他忙得抽不出身的时候还让他担心。

    说一点失落也没有,那当然是骗人的。何筱已经感觉出来,她现在对程勉是越发地依赖了,他若能陪在身边,那么她或许会好很多。

    结果出来的前一晚,何筱和田瑛都留在了医院。

    病房里只有一张供陪护睡的床,何筱把卓然值班时的行军床搬了过来,就这么凑合着睡。因为她清楚,这一夜她根本睡不着。

    父母两人倒睡得好。何筱半夜醒来,只听见两人浅浅的呼吸,均匀而绵长。她笑自己到底是年纪小,心理素质根本比不上活了大半辈子的人。坐在行军床上发了会儿呆,她批上军大衣,推开门,悄悄走了出去。

    整个一层楼都很安静,除了护士站里值班的护士外,走廊里也就只有她一个人了。何筱默默地走到一头,透过窗户看外面的月色,漆黑一片,看不到半点星光。

    在原地静立了许久,何筱感觉到双腿有些麻木,才裹裹衣服,坐到了一旁的长椅上。她不急着回去,反正躺在那里翻来覆去,还不如在这里安静地坐一会儿,免得吵到父母的好眠。

    有点无聊,她掏出手机来玩游戏,可心思不在这上面,玩了几盘全是输,莫名地何筱觉得有些沮丧。把手机扔到一边,头靠到墙上,慢慢地闭上眼。黑暗之中,只能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还有一阵渐行渐近的脚步声。

    这么晚了,还有谁会过来

    她慢慢地睁开眼,撞进一双熟悉的幽黑的眼眸之中,之后,微微有些讶然。

    程勉看见她也有些意外,他顿了下,快步上了楼,走到她身边,低声问:“这么冷的天,怎么坐在这儿”

    何筱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他弯下腰,把她军大衣的扣子全给扣上了。她轻轻笑了下,抓住他的手臂:“你怎么,现在过来了”

    程勉只低着头,闷闷地说:“你要是肯告诉我,那恐怕我能来的更早。”

    何筱嘟了下嘴:“告诉你干嘛反正都是等。”

    程勉可没被她这觉悟感动了,依旧没好声气地对她说:“别在这儿坐着了,起来,回病房去。”

    “我不想回去。”她不松手,“回去也睡不着,你陪我在这儿说会儿话好不好”她望着他,昏暗的灯光下两只眼睛分外清透。

    程勉回望过去,就知道拔不开了。他伸手,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算是答应了。

    入夜之后,长椅非常凉。

    程勉把何筱抱了起来,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何筱也就顺势窝进他的怀中,感觉十分温暖和舒服。

    “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晚上。”程勉说,“打你电话怎么也打不通,接到赵老师电话才知道何叔叔住院了,你这边倒是清净,一个消息都没有。”

    何筱在他肩膀上蹭了蹭,仿佛是在示好。程勉低头亲了亲她柔软的长发:“什么时候出结果”

    “明天。”

    “这么说我来得正好。”他笑了,“我陪你,一起等。”

    何筱嗯了声,没有多余的话。

    程勉将她圈的牢牢的:“困了”

    “没有。”她放低声音,“就是,想到了一些事情。”

    “什么事”他问。

    “一些旧事,都是关于老何跟老田的。”何筱笑了下,慢慢回忆,“昨天上午,老何不知闹什么脾气,一直不要喝药。我妈一气之下就说早知道你这么难伺候,当初就该坚决退婚。老何听了还特得意。”

    程勉扬了扬眉毛:“伯父伯母年轻的时候还闹过这么一出”

    何筱也觉得有趣,“我也是才听说。”

    老何年轻的时候家里很穷,虽然他人长得不错,但肯嫁给他的人不多。用田女士的话说她是年少无知才答应跟他见的面,定亲没多久她就后悔了,想退婚,就写封信寄到了部队。

    当时老何在通信营下辖的一个传真站,是站里有名的结婚困难户,好不容易家里给介绍了一个,还没高兴几天,就接到了女方的退婚信。受不住打击,当夜就开始发烧,一烧就烧了好几天。站长没办法,就给老何的未婚妻田瑛写了一封信。正文第一句话,上来就是:我们一致认为,何旭东,是个好同志

    “我妈顶不住组织的压力,就收回了退婚信,等到过年我爸休假回家,两人就把婚给结了。”

    程勉听着,灵机一动:“原来还有这么一招啊,那下回咱也试试”

    何筱斜他一眼,手伸出来提了提他的耳朵:“少打歪主意。”

    程勉笑了:“后来呢”

    后来后来不过就是一对平凡夫妻的琐碎日子。那时老何级别不够,有了孩子也只能把妻女留在家里。爷爷奶奶因为何筱是个女孩儿,对他们关心很少,田瑛就只好一个人在家带孩子,所有的苦楚都自己吞了咽了,等到老何放假回家的时候,看见瘦的面色枯黄的妻子,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可惜他是个孝子,没法儿对父母的做法说些什么,于是直到何筱四五岁的时候,老何提了干,部队给安排随军,他们的生活才好了一些。

    “在我印象当中,老何一直都是个好爸爸、好丈夫。他对我妈的宠溺和包容程度你简直无法想象,当然,他也很疼我。他常说,在我们家,他最没地位,随我们使唤。”何筱说着,唇角微弯,“其实我知道,这些年来,他都在尽力地补偿我们,尤其是我妈。我妈因为他受了六七年的罪,他就罚自己用一辈子来弥补。”

    程勉难得有些沉默,到现在他才深切地体会到当初田瑛说的那些反对他的话。只因为经历过,所以才更懂得。

    “别难过。”他摸摸何筱的头。

    “我没难过。”何筱坐起来,对他笑,“那时候我还小,关于这些,都记不清楚了。唯一印象深刻的,是四岁那年的冬天。”

    那年冬天,田瑛生了一场病,住进了医院。怕何筱一个人在婆家没人照顾,就把她托付给了她的姐姐,也就是何筱的姨妈。那时候何筱虽说不懂事,可还是知道妈妈不舒服,也乖乖地住在姨妈家,不闹着要见妈妈。那时正逢春节,每天晚上姨妈家都来很多人,围着火炉喝茶聊天。她就跟姨妈家的孩子一起玩,把麻将当积木堆。

    有一天晚上,她正玩得高兴的时候,姐姐突然拍了拍她的头。顺着她的方向看去,何筱看见屋门口站了一个人,穿着一身军大衣,周身有着一种风尘仆仆的狼狈。看见那个人,何筱有点发懵,等到她想起来这个人是她爸爸时,那人已经转身走了,一刻也没多待。

    “后来我就问老何,我说你怎么不进来看看我,就算急着去看我妈,也能抽出一分钟听我喊你一声爸吧”

    “那何叔叔怎么说”

    “我爸呀,他说”何筱嘴边仍有笑意,可眼睛却慢慢浮上了一层水汽,“他说他不敢进来,怕一进来抱住我会忍不住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哭出来。”

    感觉到她身体在颤抖,程勉不由抱紧她:“笑笑”

    “你知道吗只要我想起这句话,就会觉得难过。”何筱把头埋在程勉的肩头,眼泪落进他的衣服里,染湿一片,“程勉,我不能失去我爸,我没法想象那样的日子。”

    “不会的。”程勉吻着她湿润的脸庞,“不会的,笑笑。”

    何筱揪着他的衣服,哭得难过。仿佛这些日子的恐惧和担忧都在此刻发泄了出来,再也抑制不住。

    54

    第二天早上,何筱在涂晓和程勉的陪同下一起等结果。

    老军医看着她忐忑到有些焦虑的表情,缓缓地笑了:“这下你可以放一半心了。”

    何筱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咯噔一声响:“一半是什么意思”

    “检查结果出来了,是良性。不过接下来还要安排后续治疗,这才是关键。”老军医戴着眼镜,十分慈和地看她一眼,“你要养足精神啊,毕竟还有攻坚战要打。”

    何筱当然有这个心理准备,可这毕竟也算一个好消息不是吗心里松快了不少,她说不出话,只觉得腿脚有些发软。程勉站在她的身后,扶住她的腰,何筱回过头,抓住了他的手臂。

    涂晓在一旁看着,也露出欣慰的笑容。她转过头对老军医说:“伯伯,那就辛苦你了。”

    老军医眨眨眼,像是在说放心。

    结果出来之后,何筱和田女士并没有轻松多少,因为医院要为老何制定了下一步的治疗计划。

    何筱不想父亲快六十了还要在身上开一刀,怕承受不住,便问医生能不能采取保守治疗。老军医仔细考虑后给出答案,保险起见,还是建议做手术。

    在做前期准备的过程中,何筱觉得自己把这一辈子的紧张都用光了,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相比之下,田女士就淡定多了。

    她们母女俩就一直陪在老何身边,直到把人送进手术室。大门关上的那一刹那,仿佛一直支撑的力量消失了,田瑛腿一软,瘫倒了地上。

    因为之前田女士表现的太过镇定了,大家都没防备,让她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田瑛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怎么就摔倒了。”

    程勉便赶紧伸手扶她,她笑眯眯地说不用,却不料脚踩着地板又滑了一下。她坐在那儿愣了下,之后嚎啕大哭。

    何筱连忙稳住母亲的肩膀,只听田女士哭得十分委屈:“笑笑,我嫁给你爸三十多年了,这还是头一回把他送进手术室,你说这老头怎么这么叫人不省心”

    在场所有人的第一反应是失笑,之后却为之动容。

    平日里田瑛提起老何时多半都是数落他,像这样直白地流露出的担忧和心疼,别说其他人,就连何筱,也是第一次见。

    何筱什么也没说,将母亲抱进怀中,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给她安抚。

    许是老天爷知道这么多人在惦念着他,手术十分顺利,虽然老何遭了一场大罪,面色苍白,但也难得睡得十分安详。

    田女士寸步不离地守着他,何筱劝了好几次,她都不肯去休息。

    到最后还是程勉劝动了她:“阿姨,让我来吧。您跟笑笑累了这么多天了,都需要休息,别让叔叔一醒来看见你们也是满脸憔悴。”

    田女士有些犹豫:“你”

    程勉笑了笑:“您放心,我警觉性高,叔叔有个什么动静我都能照应上。”

    田女士回头看了老何一眼,麻醉药效尚未退,他正熟睡着。她犹是有些不放心地叮嘱程勉:“那你先看一会儿,有什么事你赶紧叫我。”

    程勉连声说好,田女士这才离开病床前,和衣躺在一旁的小床上休息。

    何筱去烧水,回来看见母亲已经睡着,有些意外地欣喜。只见程勉正坐在床边,向她轻轻眨了眨眼,眼中有淡淡的得意。

    何筱倒了杯水给他,低声问:“累不累。”

    “不累。”程勉握住她的手,“去睡一会儿,我在这儿看着就好。”

    何筱没动。

    因为老何的病,程勉将剩下的探亲假一并请了下来,专门陪她们守在医院。眼看着没有几天休假就结束了,而他们之前还说好用这个假期去领证

    “怎么了”见她不说话,程勉低声问。

    “我在想,怎么每次我们打算领证的时候都要有点事发生。”第一次是叶红旗牺牲的乌龙事件,第二次是老兵退伍,这一回,又轮到了老何生病。

    想想还真是这样。

    程勉嘴角牵出一丝笑来:“事不过三,你放心好了。”

    “我没担心好不好。”

    何筱撇撇嘴,引得程勉捏了她脸颊一下:“嘴硬。”

    两人相视一笑,所有的话,在这一刻仿佛都显得多余。

    老何的术后恢复效果很好,再过两个星期差不多就可以出院了。

    程勉的整个假期都消磨在这儿了,这让老何有些不好意思,趁他跟何筱出去吃饭的时候,悄悄对田瑛说:“我看啊,程家这小子靠得住。”

    田女士斜他一眼:“我什么时候说他靠不住过”

    老何嗯一声,“那我听你这意思,是不反对他们两了”

    “打住。”田女士瞪他,“这是两码事,你别替他们两人套我话。”

    “你呀。”老何无可奈何,“就是犟,要说起来,谁能有你心里清楚”

    老何算是说到了点子上。

    何筱是由田瑛一手带大,这点甭管他以后怎么弥补都是改变不了的事实。所以闺女是什么样的脾气,他这个老伴是最清楚不过。也正因为此,她才发愁,因为她自己心里也清楚,她这个女儿,若是真认定一个人,那不管她如何反对,都只能是这个人了。可她毕竟是个当妈的,闺女又是从小到大跟在自己身边,怎么舍得她去吃自己曾经受过的苦

    田瑛不愿意为难自己的女儿,可一想到程勉的军人身份,又着实有些纠结。

    “我心里是清楚,可清楚有什么用。”田瑛说着,竟叹了口气,“闺女养了二十几年,到最后还不是要成人家家的。”

    瞧这话说得。

    老何失笑,拍了拍田瑛的手:“家里床头柜里有个铁皮小盒,你明天给我带过来,我有用。”

    休假的最后一天,程勉一早就来了医院,替换了田瑛和何筱,让她们母女俩人去洗漱和吃饭。自己则兑好了热水,将毛巾湿过之后给老何擦脸擦手,几个星期的磨练,他早已做得得心应手。

    老何看着他:“听笑笑说,今天你该回部队了。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您别这么说,我应该的。”

    这话说得老何笑得眼睛都眯起来,趁程勉去卫生间倒水的空当,他从田瑛拿来的铁盒子里取出来一封信。待得程勉回来,亲手交给了他。

    程勉怔了下,才接了过来:“这是”

    老何只说:“我替笑笑给你的,你回去再看。”

    一看封面那熟悉的字迹,程勉大概猜出来这里面是什么了,他按捺住心中骤起的波澜,将信放进了口袋。

    中午时分,他向何家两位老人告别之后,就离开医院,准备开车回部队。

    何筱送他出去,两人就那么一前一后走着。到了医院大门口的时候,走在前面的程勉停下了脚步,扭过头盯住何筱。

    何筱正被他看得不明所以,他突然走过来,箍住她的肩膀,在她唇上狠狠亲了一下,简直就跟咬的一样。

    何筱被他亲懵了,回过神来,那人已经大踏步上车,扬尘而去了。弄得何筱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她擦了擦嘴,有点不满:“什么意思嘛。”

    程勉回了趟家,拿好东西之后飞车回了连队。

    二十几天没见面了,侦察连的小伙子们看见连长忍不住一阵闹腾,程勉连踢带踹地把他们撵走了,才把门关上,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掏出那封信来。

    信封是白色的,封面只有三个字:程勉收。字体清秀,是一贯优等生的何筱才写得出来的。程勉记得清楚,赵老师当她班主任的时候,总夸她字写得好,让他多向妹妹学习。

    唇角微弯,程勉将信取了出来。铺展开来,周角已有些泛黄,深蓝色钢笔水,字里行间都是那些旧日时光。

    他逐字读去

    程勉:

    很久没有给你写信了。

    b市的冬天总是格外的冷。早起我被冻醒,一看窗外,又是一场搓棉扯絮的大雪。

    今年冬天老何的身体开始断断续续出现一些问题。我劝他去医院,可是老何一直没答应。每当我提起的时候他总是皱眉斥责我说:“我当了十几年的兵了,这点小病的抵抗力都没有”

    其实我懂,老何是怕了。怕万一检查出来个好歹,他自此出不了医院的大门。无奈最后我哭了一场,老何才不情不愿地去做了检查。没什么大问题,真是万幸。

    我忘了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老何,老何”地叫他,叫了这么些年,他是真的老了。那天我和他并排坐着看电视,不经意的一转头,看见他耳鬓边的一茬白发。明晃晃的,真扎眼。我看着难受,说要替他染发,还被老何嘲笑了一顿。

    电视里正放着建国六十周年的阅兵式,老何盯着看了一会儿,忽然问我,知不知道他当了十几年的兵,最遗憾的一件事是什么。我摇了摇头,他笑着告诉我答案,他说他最遗憾的就是没能等到部队大换装就转业了,那o7式军装,穿在身上多精神,多潇洒。

    我也跟着笑了,心底里是一片酸涩。

    我知道老何一直怀念那个地方,正如我一样。怀念那老大院、农场、河滩、漫山遍野的花还有数不尽的快乐时光。我日夜思念着它们,哪怕这么些年我终究没再回去过一次。

    前不久我辗转得知,再有两年,老大院和农场就全要拆了。听到这个消息的那天我又失眠了。我在感情上从来都是一个后知后觉的人,总要在离别很久之后才会感到到难过。所以,梦是我唯一能获得慰藉的地方。

    在梦里我又回到了农场,翻过那截矮墙去逗弄河滩里的蝌蚪;在梦里我又回到了大院里的操场上,顶着漫天的星星找丢掉的那只凉鞋;在梦里,我坐着军卡颠簸到了一个很远的地方,迷蒙中睁开眼睛,见到了你。

    程勉。

    我想我再也没法欺骗自己,我想你。真的,很想你。

    薄薄的一页半,程勉却读了不知有多久。来去反复,反复来去。

    窗外乍起一阵欢呼声,风吹动窗帘,灿烂的阳光洒进来。不远处球场上,赢得了球赛的士兵正兴奋地向观战的战友挥手。

    程勉笑了笑,转过头,眼睛微微一眨,一滴眼泪就那么猝不及防地滚落下来,掉到信纸上,晕染一大片。

    他顿时有些懊恼,连忙用手擦干净。

    他想起今天上午老何说的话。

    老何淡笑着,神情很平和:“她给你写了不止一封信,但一封也没有寄出去,都堆着。后来搬家的时候弄丢了,她背着我们哭了好一阵子,还以为我不知道。后来她上大学了,有一年我们给她收拾书桌,才让我发现了这封信。不过你放心,我没看。”

    上大学。那应该是哪一年写的呢

    记得那晚在走廊夜谈,何筱曾自责的说,前两年老何身体就开始不好了,她应该督促他每年都来医院检查。按照信中所说,恐怕就是前两年的时候,她写下这封信。

    越来越多的线索,让他觉得老何说的话都是对的。他说,他们两个人都是傻子。他写了那么多封信,一封没寄到她手中。而她写了这么多封,却一封也没寄。

    平白隔空了七年的时光,现在想想都觉得心疼。

    不能再等了。

    程勉抹了把脸,长呼出口气,拿起桌子上的电话。

    老何这一病,再加上修养,转眼就到了年后。

    新兵训练也渐入尾声,下连工作开始准备。程勉那边虽又开始忙了起来,但却不忘时时往何家这边打个电话问候,比给自己家里打都要勤。这么个打法,几乎让田女士招架不住。

    趁两人在家的时候,她气得拧老何耳朵:“你赶紧给我好起来,否则这小子得把咱家电话打爆了”

    老何面上表示自己十分无辜,可心里却十分得意,他看的出来,他这老伴,也快被程家那小子成功策反了。

    因为生病,原本定在年前请程勉来家里吃的那顿饭推迟到年后了。说是看程勉时间,可春节期间要战备值班,今年轮到程连长,那是压根儿抽不出来空闲。何家二老是等啊等,等到田女士的耐性都快被磨光了,程勉才逮着休假归来的徐沂,成功请了个周末假。

    前一天正逢元宵节,程勉回基地大院过。

    赵老师当然知道程勉要去何家的事儿,仔细一盘算这是儿子第一回正儿八经地上人家的门,怎么也得准备准备吧。可看儿子一脸淡定的模样,看不出一点焦急来,问起来也是那一句话:都准备好了,您老甭操心。

    得,还显得她多事了。赵老师索性不管了。

    这份气定神闲一直维持到了第二天早上,等到上了车,离何家的小区越来越近的时候,程勉突然有点心慌了。拿出随行的杯子猛灌一口水,他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何筱就等在小区门口,跟程勉一样,此时心情有点紧张。看着那辆东风吉普越来越近,她心跳竟有加快的趋势。

    程勉也看见了何筱,迅速将车停好,下车向她走去。何筱瞅着他走近,依然是一身整齐挺括的冬常服,可怎么感觉有点不对劲呢。何筱就直勾勾地盯着他看,视线落在他肩章上时,就突然明白过来了,顿时就没好声气。

    程勉看着何筱的脸色,知道被她发现了,便笑着问:“怎么样”

    还好意思问怎么样她简直没话说。

    “怎么带着这样一副肩章”明明全身都是一套o7式的装备,到了肩章这里却换成了旧式的金黄色军官硬肩章,难怪她看得别扭。

    “我得讨好何叔叔。”他左右看了眼肩章,“想来想去,也只有87式军装能引起他的共鸣和好感了。”

    何筱有点无语:“那你怎么不穿全套啊”

    那也得找的来啊。程勉轻咳两声,揽住何筱的肩膀:“进去罢,不能让何叔叔和田阿姨久等。”

    进了屋,老何笑眯眯地招呼着他落座,像是压根儿没瞧见他的肩章一样。趁这个机会,何筱赶紧扒下来他的外套,挂到了谁也看不见的地方。看着笑笑同志火烧尾巴的样子,程勉忍不住弯了嘴角。

    他将带过来的见面礼一一递了过去,老何微哂,说来都来了还带什么礼。倒是田女士,不吭声,都收了过去。

    程勉笑着说没什么。他此番来就是专注讨好何家二老的,收了倒好,否则他倒不知要怎么进行下一步了。

    何筱回来之后,四个人面对面地坐着,气氛微微有些尴尬。彼此之间都是太熟悉不过的人了,连见面时必要的寒暄都省了,此刻都不知道该说什么。田女士有些坐不住了,站起来,说是去厨房看看菜。

    留下三个人,一阵面面相觑之后,是会心一笑。

    “信看了吗”老何突然问。

    程勉心领神会,点了点头:“看了。”他说,“作为回礼,我这里也有一封信,是给您二老的。”

    老何哦一声,饶有趣味地看着他,接过他递过来的信封,打开只瞧了一眼,便忍不住笑了。

    他扯开嗓门喊:“老田,老田,快过来看看程家这小子给咱们写了什么。”

    田女士小跑着从厨房出来,凑到老何跟前,一看,便愣住了。她抬头看了看程勉,再低下头去看这封信,眼眶竟蓦地红了。遮掩不及,便调头回了厨房。

    这下就连程勉都懵了。

    老何匆忙地笑了下:“你们坐,我进去瞧瞧她。”

    何筱回过神,有些气急败坏地问程勉:“你写了什么呀”

    她拿过那封信,只见上面印着一行力透纸背的大字:“我们一致认为,程勉是一个好同志”龙飞凤舞的笔迹,明显是沈孟川的。

    该是生气的,可何筱读完这句,竟忍不住笑了,是大笑。

    程勉脸上明显有些挂不住了:“不许笑。”

    何筱弯着腰,抬眼看他,眼睛十分清亮:“你以为这招到哪儿都通用啊”

    程勉强撑着:“也不见得没用,最起码阿姨有所触动了。”

    何筱瞪他:“是有触动都触动到哭了”

    程连长顿觉十分懊恼。

    好在没多久,田瑛就被老何哄回来了。起初只瞪了程勉一眼,接下来倒也没给他难堪。一顿饭就在这样的氛围下吃完了,结束之后,田瑛不让老何动手,叫何筱跟她一起进厨房刷碗。

    只剩下程勉和老何面对面地坐着。老何要吃药,程勉便帮他倒水,这些他常在医院做的事,此刻做来一点也不觉手生。

    老何不禁有些感慨,看着杯子里升腾的热气,问道:“程勉,你会一直待我们笑笑好吗”

    突然的发问,让程勉怔了下。

    老何看着他,淡淡一笑,眼角的皱纹更加明显了:“我们家就这一个姑娘,让你用一封信就给拐走了,你可得待她好啊。”

    这算是答应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喜悦和激动从心底涌起,只是程勉还来不及说话,就被杯子里荡出来的热水给烫了下。他嘶地吸了一口气,连忙将杯子放到了茶几上,老何笑了两声,稳稳当当地接过杯子来,去房间取药。

    程勉看着虎口处被烫红的一片,嘴角却慢慢地咧开了,映着窗外的阳光,看上去分外灿烂。

    吃过午饭又坐了一会儿,因为老何要午休,程勉适时地起身告辞。

    老何点了点头,想起什么,又叫住了他。在程勉有些讶异的目光里,老何指了指他的口袋:“这兜里装的什么呀,来了这么长时间了,也不肯拿出来。”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程勉笑了笑,从兜里取出来一副肩章和盾牌臂章,标准的o7式。

    老何接过来握在手里,细细摩挲:“这o7式,就是比我们那87式看着利落和漂亮”

    他召唤程勉向前,亲手替他换下了肩膀上的肩章,将臂章也佩戴整齐后,他的视线从帽徽、领花、资历章和姓名牌前一一扫过,目光有着过来人的温和与平静。作为一个当过十几年兵的人,他对部队还是充满留恋的。可是如今时光将他的不甘已经打磨光了,他也终于能够释然了,因为他在年轻一辈的身上看到了希望

    他拍拍程勉的肩膀:“走罢。”

    何筱送程勉下楼,走到小区院子里的时候,程勉停住脚步,抬起头,叹了口气。

    “叹什么气”何筱好笑地看着他。

    程勉一副惆怅的样子:“我遗憾啊,你看咱妈今天都没跟我说几句话。”

    这口改的可够快的啊。

    何筱嗔怪地看他一眼:“还不都是因为你自作主张。”

    嘴里这么说着,可心里却是明白的。怎么说她也是独生女,就这么被他拐走,田女士心里能舒坦吗

    “算了”程勉自我安慰道,“主要作战目的达到了,保存有生力量,剩下地再慢慢攻破罢。”

    何筱伸手又拧他一下,两人都笑了出来。

    今天是b市在下了那么多天雪之后难得的好天气,天高远阔,万里无云。阳光直直地照下来,晒得何筱有点睁不开眼。

    她以手扶额,抬起头看着碧蓝的天空。走在前面的程勉停住脚步,回过头看她,她便冲他浅浅一笑。

    “你知道,刚才在厨房的时候我妈跟我说什么吗”

    “说什么”程勉微微眯起眼睛,有些紧张。

    何筱眨了眨眼:“她说,当军嫂很辛苦,她熬了那么长时间,不想我跟她一样。”

    此话一阵见血,程勉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何筱看着他一下子沉重起来的面色,有些狡黠地弯起唇角:“可我妈也说,很难再找到像你这么靠谱的人。”

    程勉一顿,拉着她的手掉头就走。

    何筱一惊:“你干什么”

    程勉头也不回地扯着嗓子喊:“领证”

    何筱笑了出来,在明媚的阳光下,任由他拉着自己越走越快,越走越远。直到走过漫长的冬天,直到春日再临。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当初开这篇文的时候,我就想着完结的时候一定要写点什么。连载七月有余,终于到了这个时候,却想不起自己要写什么了。或许是有些疲乏了,一旦打上完结的标记,就不想再多写一个字。

    对于这篇文,我是有遗憾的。我曾经设定了许多,从程勉和笑笑刚相遇时写起,年幼时的嬉笑时光,之后的误会分离,再到七年后的相遇。可是这样一来就没有了悬念,这是网文的一个致命缺陷,于是我推翻了这些设定,曾经的过往被我当成回忆揉进了现在。现在细细一想,那些丢掉的,才是真正珍贵的。九爷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年少轻狂,幸福时光。但同时我也是有些满意的,因为我毕竟写出来了点什么,虽然这只是我的自以为。

    因为有姑娘问,所以我澄清下,这不是我的自传。虽在部队大院长大,但我没有何筱这么好的运气,遇见这么好的程勉。实际上,我身边的小伙伴看上去都很不靠谱。但不得不说的是,很多事或者人都是基于现实设定的,也因此看起来可能比之前的两篇军旅文中校和军婚看起来更为真实吧,这也是我的目的所在。

    写过长冬之后,我可能很长一段时间也难以再写出一部长篇军旅小言了,所以徐沂的鹤群暂定为中短篇,而且要过段时间再开。这篇完结之后,我会休整一段时间其实是忙课题,然后再开篇叔控题材的新文,敬请期待吧。

    ps:还需给大家道个歉,为我糟糕的更新速度。谢谢亲们,能容</br></br>
没看完?将本书加入收藏我是会员,将本书放入书架复制本书地址,传给QQ/MSN上的好友章节错误?点此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