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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全集网 -> 玄幻魔法 -> 空之境界

正文 第二章 杀人考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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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今晚我也打算到外头散步。

    冷风带来夏天快要结束的凉意,可以感觉到秋天即将来临的气息。

    “式小姐,今晚请你务必早点回来。”

    秋隆是负责照顾我生活起居的人,他对着在玄关口穿鞋的我说出这句扫兴的话。

    无聊。

    我无视他没有抑扬顿挫的声音出门去,穿过屋子的中庭后走出大门。

    一走出屋子后,前方并没有街灯的亮光,周围一片黑暗,这是个没有人影也没有声音的深夜。

    日期大概是从八月三十一日变为九月一日的午夜十二点。风微微地吹着,使围绕屋子周围的竹林发出叶子摩擦的沙沙声。

    ——我的胸口突然浮现了讨厌的影像。

    在这种能唤起人心不安的寂静中散步,是名为式的我唯一的娱乐。

    夜越深,黑暗也变得更加深沉,在毫无人烟的街道行走,是因为希望独处…

    还是我本来就是孤单一人呢?

    ……无论是哪个答案都只是愚蠢的自问自答,不管如何都不可能只剩下我一个人。

    ——于是我放弃走在大马路上,选择弯进小巷里去。

    我今年已经十六岁了,以学年来说算是高中一年级,因此按照惯例我进入一所私立高中就读。

    反正不管念哪问学校,我终究只能留在宅邸里,学历对我而言毫无意义,因此我选择距离最近的高中入学,只是想将通学时间尽可他有效率地缩减。

    不过我或许是失败了。

    ——巷道内比大马路更暗,只有一个路灯神经质地不断闪烁。

    不经意地。我突然想起某人的脸,于是我用力咬紧臼齿。

    最近我常常无法冷静下来,连像现在在夜晚散步,都会在某个情况下想起那个男孩的事。

    就算成为高中生,我四周的环境依然没有什么变化,周围的人不管是同学还是学长学姐都不会接近我。

    我也不大明白原因是什么,大概是因为我很容易把心里想的事表现在态度上。

    我极度讨厌人类。从小开始无论如何就是无法喜欢他们,无可救药的是,因为我也是人类的成员,所以我连自己都讨厌。

    因为如此,即使有人找我攀谈我也无法亲切与对方交谈……我并不是因为讨厌而憎恨他们,周遭的人也很能接受这一点,于是我的个性很快在学校里传开,大约过了一个月后,愿意跟我扯上关系的人已经不存在了。

    反正我比较偏好安静的环境,周遭的反感反倒让我得到自己理想的环境。

    只是,理想总是不完美。

    同学年之中,只有一个人把我两仪式当作朋友看待,这家伙有着像是法国诗人感觉般的名字。总之,对我来说他只是个大麻烦。

    没错。

    真是个大麻烦。

    ——远方的街灯下出现了人影。

    我不自觉想起那家伙毫无防备的笑容。

    ——人影的一举一动,看起来有些可疑,事后想想,我那时为什么会跟踪这个人影呢?

    我还记得当时那个自己凶暴而高昂的情绪吗?

    ◇

    走进比巷道更深的巷道中,成为死巷的那里像是个异世界一般,并非道路而具有密室的机能。

    被周围建筑物墙壁包起来的窄巷,是—个即使中午阳光也无法进人的空间。在街道死角的空隙中,应该有一个流浪汉住在那里。

    可是现在他并不在。

    有人在左右两边褪色的墙壁涂上了新油漆,在这个说不上是道路的狭窄小径里。有某样东西缩成一团。

    原本随时都散发**水果臭味的地方,现在被另一种更浓厚的味道给污染了。

    ——这一带变成一片血海。

    那看似红色油漆的东西,其实是喷散四方的血液,而继续扩散到路上的液体,其实是人的体液。

    黏稠的红色带着一股气味强行钻入鼻孔,而视线的中心有一具人类的尸体。

    看不见尸体的表情、也没有双手,似乎双脚也从膝盖以下被切断,现在的模样仿佛化为一座毁坏、只会喷洒血水的喷水池。

    这里已经是个异世界了,连夜晚的黑暗都被血红色给掩盖过去。

    ——式微微地浮现了笑容,浅葱色和服的袖子被血染红,她轻触流到地上的血,如同鹤一般地优雅,并将它们抹向自己的嘴唇。

    血从唇边流了下来,这种恍惚感震撼她整个身体。

    这是她第一次抹上口红。

    /2

    暑假结束后,新学期再度开始。

    学园生活没什么变化,真要说有的话,就是学生们的服装改变了,服装从夏天到秋天渐渐感觉变得笨重起来。

    我从出生到现在从没穿过和服以外的衣服。虽然秋隆有准备适合十六岁少女穿的西式服装,我却完全没想过要穿上它。

    幸好这间学校可以穿便服上学,让我能直接穿着和服来上课,虽然事实上我希望穿着正式的和服,不过一但如此。体育课光是换衣服的时间就下课了。于是最后的妥协方法,我决定穿上类似浴衣——名为单衣的和服。

    冬天的寒冷也是令人烦恼的事之一,不过昨天已经解决了…

    那是在休息时间发生的事。

    我坐在平常的位置上时,突然有人从背后开口说:“你不冷吗,式。”

    “现在天气还不冷,但之后可能会很难受吧?”

    从我的回答中。对方理解到我即使是冬天仍打算穿和服的想法。

    他不禁皱起了眉头。

    “你冬天也要穿这样啊?”

    “一定会。不过没关系,我会穿上外套。”我想赶快结束对话,便如此回答他。

    对方对于在和服外加上外套这件事感到很惊讶,其实我也被自己的意见吓到了。

    不过,我为了实现这句话,最后真的跑去买外套,而且买了最温暖的外套——皮革夹克。

    我打算等到冬天再穿,在那之前还是先收进柜子里。

    中午他找我去一起吃午饭。地点在第二校舍的顶楼,周围还有另一对看起来跟我们一样的男女。

    在我盯着他们瞧时,他在我耳边讲了些悄悄话。虽然我原本打算不理他,但那个单词带着些危险的气息,让我不得不回答。

    “——啊?”

    “我是说有杀人犯,在暑假最后一天发生在西侧的商店街,只是还没有被报导出来而已。”

    “居然有杀人犯。真是不平静啊。”

    “嗯。而且内容也非常吓人,听说死者的尸体双手双脚被刀子切断后就丢在路边,所以现场变成了一片血海。警察鉴识时还在道路人口用门板遮起来,犯人也还没抓到。”

    “只有双手双脚?那样人就会死吗?”

    “那样会因为失血过多然后缺氧,最后造成生命活动停止吧。不过这种情况八成是先惊吓过度而死的。”

    他的嘴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这家伙很常接触到这类的话题,和他可爱的外表正好相反。

    据说他亲戚中有个表哥做警察相关的工作……不过会跟亲人泄露这种机密的,八成也不是什么地位多高的人。

    “啊、对不起,这件事和式扯不上关系吧?”

    “没关系,发生在这附近的事也不能说是毫无关系。只是,黑桐同学…”

    面对这位回答“什么事?”的同学,我将眼睛闭起来抗议地说:“这种话,不是吃饭时间该讲的话题吧?”

    ……真是的,托他的福,我刚买的蕃茄三明治根本难以下咽了嘛!

    ◇

    高中一年级的夏天伴随这段吓人的谣言结束了。

    季节一下子转换成秋天…

    随着迎接冬天的来临,两仪式目前为止一成不变的生活,起了点微妙的变化。

    ◇

    今天从一大早就开始下雨。

    在雨声中我走在一楼的走廊上,因为已经是下课时间,所以放学后的校舍没几个学生的踪影。

    黑桐所讲的杀人事件正式被报导出来,所以学校禁止了学生的社团活动。

    的确,那个事件在这个月已经发生四次了,今天早上秋隆在车里也这么说的,所以我应该没记错。

    犯人的真正身份到现在还无法掌握,而且连犯案动机都不清楚。被害者本身没有共通点,全都是在深夜出来散步时被杀害的。

    若这件事是发生在很远的地方还能冷静旁观。但是发生在自己居住的城市就不同了。

    无论男女,学生们被规定在天色变暗前就得回到家,放学离校时也都得团体行动。

    如果晚上超过九点,警察就会在四周巡逻,所以让我最近都无法尽情地散步。

    “……四个人…”我想着那四个光景自言自语起来。

    “两仪小姐。”这时突然有人叫住我。

    我停下脚步回头一看,那里站着一个从没见过的男人。

    蓝色的牛仔裤配上白衬衫,相当不起眼的服装,不过他的脸看起来很成熟,大概是学长吧?

    “我是,什么事吗?”

    “哈哈,不要用那么恐怖的眼神瞪着我嘛。你在找黑桐同学吗?”

    男人露出像是装出来的微笑,问着愚蠢的事。

    “我只是准备要回家,跟黑桐同学没有关系。”

    “是吗,我想不是吧,只是你自己不清楚,所以才会这么浮躁。你老是把责任推给他人是不行的。虽然苛责他人让自己也落得轻松,不过那可会上瘾的喔。啊哈哈,四次好像有点太过火了吧?”

    “——啊?”我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

    男人露出像是装出来般——不、很明显就是装出来的微笑,那副满足的表情——跟我很像。

    “我只是想在最后跟你好好地谈话,既然已经实现了,那就这样了,再见!”

    那个让我认为是学长的男人踩着喀哒喀哒的脚步声越行越远,还没完全目送他离开,我就走向鞋箱,穿上鞋子走到外面时,只有雨滴迎接我,没看到应该会来接我的秋隆。

    如果在下雨天走路会弄湿和服,所以我叫秋隆开车来接我,不过他今天看来是迟到了。

    再换一次鞋太麻烦了,所以我决定到出口的楼梯旁等雨停。

    仿佛带着淡绿色的雨,笼罩着整个校园。

    因为十二月的寒冷气温,让我的呼吸化成了白色的雾气。

    ……不知经过了多久,当我发现时,黑桐已经来到我身旁了。

    “我有伞喔!”

    发音像中国人一样。

    “没关系,等等会有人来接我,黑桐同学你还是早点回去吧。”

    “我等下就会回去了,在那之前我想留在这里一下,可以吗?”

    我没有回答。

    他“嗯”的一声点了头后,便把身体靠在水泥墙上。

    我现在的心境无法跟黑桐闲话家常,不管他讲什么我都打算全部忽视,所以不管他在不在这里都没关系。

    我只是在雨中等待着。

    不可思议的寂静,只有雨声传到我耳朵里。

    黑桐并没有说话,他就这么靠在墙壁上,满足地闭上眼睛。

    睡着了吗?我吃惊地看着他,不过他却小声唱着歌,那是流行歌吧?

    这一切让我更加地感到意外,事后我问过秋隆,那是一首叫做“ThinkingInTheRain”的名曲,的确是流行歌没错。

    黑桐完全没说话,我跟他的距离不到一公尺,两个人就在彼此身旁却完全没有对话,这点让我静不下来。

    虽然现在的状况如此尴尬,但这种沉默并不让人难受——真不可思议,为什么我会觉得这种沉默很温暖?

    但、突然间我却感到害怕,我直觉到这样下去的话,“那家伙”会跑出来的。

    “——黑桐同学!”

    “是?!”

    我无意识下的叫喊,让他吓了一跳而将身体跳离墙壁。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了吗?”

    他看着我的瞳孔中映照出我的身影,在这个时候,我才第一次看清这个名叫黑桐干也的人。

    这并不是观察。

    他的脸孔上还留着少年的稚气,五官相当地温和,大大的瞳孔及毫无混浊的黑色是那么温柔,头发像是表现出个性般非常地自然,既没染发也没定型。

    他戴着连小学生都不会戴的黑框眼镜,没有任何装饰品的服装,从上到下都是黑色,这种统一感可说是黑桐干也唯一的打扮吧。

    ……这么好的人。为什么会在意像我这样的人呢?

    “……到刚才为止……”

    我为了不看见他的样子而低着头。

    “你都在哪里?”

    “来这里之前我人在学生会社办,一位叫白纯里绪的学长打算休学,所以我们替他开送别会。他还真让人意外,平常看起来很稳重,只因为找到自己想做的事就拿出休学申请书了。”

    白纯里绪…没听过。

    不过我很了解,黑桐的人面很广,才会被学生会的人叫去。虽然同学之间只把他当成朋友,但他在学姐之中可是有点人气的。

    “我也有邀式啊,昨天临走时我明明有跟你讲,是你没有来吧?我去教室找也没看到你。”

    的确,他昨天是有说过这件事。

    不过我去了也只会把场子弄冷,所以对黑桐的邀请,我只当作是普通的社交辞令而已。

    “……我有点惊讶,原来你是认真的啊?”

    “当然啊!你在想什么啊,式。”

    黑桐生气了。

    他并不是因为自己说的话被忽略生气,而是针对我那无聊的想法。

    但我却对那种事感到反感,因为那是现在为止我无法体验的未知。

    于是我就继续保持沉默,心想秋隆从没有发生像今天让我等这么久的例子。

    不久,接我的车子开到了校门,我就这么和黑桐告别了。

    ◇

    晚上雨停了。

    式在和服外穿上红色的皮革夹克后外出。

    她头上的天空充满斑点,有时可以从满是小洞的云层中窥见月光。

    街上有很多穿着便服的警官忙碌地巡逻,遇上他们会相当麻烦,所以我往河边的方向走。

    被雨染湿的路面反射街灯的光芒,就像蛞蝓爬过的痕迹般闪着亮光。

    远处传来电车的声音,车轮的声音轰轰地响,让我知道陆桥快到了。那座横断河川的桥,是专门给电车而非人使用的桥。

    ——那边有人影。

    于是式慢慢地、摇摇晃晃地往桥的方向走过去。

    电车又一次行驶过去,这次大概是最后一班了。

    跟方才完全不能相比的轰轰声在周围响着,她不知不觉塞起耳朵,像是在狭小的箱子里塞满绵花般。

    电车开走后,桥下立刻变得非常安静。无论是街灯或月光都照不到桥下的空间,只有那里暗得像是被黑暗所分离一样。这也是一种恩惠吧?现在连染遍河边的那片鲜红,看起来也是阴暗的。

    这里正是第五个杀人现场。

    除掉胡乱生长的杂草后,尸体变得像是花朵一般,以被切下的脸为中心,手脚则当作四片花瓣被摆置在旁边。

    如果把和头一样被切下的手脚关节弯曲,更能强调花的感觉……可惜的是,此起花来说它更接近卍字型。

    在草丛中,一朵人工的花被丢弃在那里。

    由四处散落的血可知,花的颜色是红的。

    ——渐渐变得熟练了。

    这是她的感想。

    吞了一口口水后,我感觉到自己很渴。

    是紧张吗…还是因为兴奋呢——喉咙干渴的感觉伴随着一股灼热感。

    她压抑自己的喜悦继续看着尸体,因为只有这个瞬间,她才能强列体会到自己活着。

    /3

    这个月月初为了决定两仪家的继承权,和代理师父进行了一场认真的比试。

    很久以前不知道哪个当家的两仪祖先,因为讨厌特地招揽其它流派的剑士,因此在自己家里建了道场,还恣意创造新流派。

    这个系统原本没有延袭到现代,但因为某个因缘际会,连身为女人的我都被要求学习剑法。

    以明显的实力、体力差距结束比赛后,我便离开了道场。

    道场距离本馆有一段相当距离,以一般高中大小来说,大概是从体育馆到校舍。

    我走过既不会发出唧唧声也不可爱的木制走廊,中途看到秋隆在等着我。

    身为随从的秋隆,年纪却比我大了十岁以上,他为了拿替换的衣服给被汗沾湿的我而在那里等待着。

    “您辛苦了。父亲大人状况如何?”

    “还是老样子,你可以下去了,秋隆。换衣服我自己来就行,你也真是的,你又不会永远都是我专属的随从,所以去跟着老哥他们比较好吧?反正到最后继承家业一定是男的。”

    对于我粗暴的口气,秋隆微笑着回达:“不,能够继承两仪家的除了小姐外没有别人,少爷们并没有继承的那种素质。”

    “——就算是这样,你又有什么好处。”

    我避开秋隆回到了本馆,紧闭上自己的房间,深呼吸一日气后脱下了道服。

    我对着镜子看了自己一眼……在镜子里映照的是女人的身体。

    如果光看脸,只要把眉毛画粗点、眼神凶恶点,说不定看起来会蛮像男人的。

    不过身体就没办法隐瞒了,经年累月成长为女性的**。对式来说还无所谓,对织来说就让他渐渐有点自暴自弃了。

    “如果我生为男人就好了。”这句话并没有聆听的对象。

    不——有的,在我身体里还有另一个名为织的人格。

    两仪家都会替孩子准备两个发音相同但不一样的名字。

    阳性、身为男性的名字。

    以及,阴性、身为女性的名字。

    以女孩的身份出生叫做式,男孩就叫做织。

    (注:发音均为shiki)

    这么做的原因,是因为两仪家的孩子有很高的机率患有「解离性同一性障害」——也就是俗称的双重人格,就像我一样。

    据父亲所言,两仪家的血统有超能者的遗传因子,即使那是一种诅咒……

    这的确是诅咒,在我看来哪是什么超能者,根本只是异常者吧?

    这算是幸运吗?最近几代除了我,并未拥有这种症状的后继者,理由很简单,因为大家都在长大成人前进了精神病院。

    一个身体有两个人格相当危险,现实跟现实之间的界线将会变得模糊,所以据说最终选择自杀的案例很多。

    在那之中,我的成长过程并没有做出特别失控的行为。

    因为我跟织是采取不意识彼此、互相无视地生活。

    不过,我拥有绝对的**支配权,织终究只是我体内的代理人格,就像现在,织具攻击性的男人性格比较适合剑道练习。所以我们进行了交替。

    这样想想,我跟织几乎是同时存在的,跟世间一般所说的双重人格不同,我既是式也是织,只是决定权在我手上罢了。

    父亲很高兴在自己这代能生出正统的两仪继承人,正因这个理由哥哥们才会被忽视,而我则被当成两仪家的继承人看待。

    那好,反正要给我,我就收下。

    我大概是想过着虽然有些偏离,但还是平稳的生活吧?

    而我也很了解自己只能这么生活下去。

    ——是的,即使织是享受愉悦杀人的杀人魔,我也没办法让织消失。

    因为在自己体内养着“shiki”的我,也和他一样是“shiki”的一部分罢了。

    杀人考察(前)/

    1

    “干也,你真的跟两亿在交往吗?”

    学人这句话害我把刚吞下去的咖啡牛奶都喷了出桌。

    我一边咳嗽一边环顾四周。

    因为午休的教室非常吵杂,幸好没有人听到学人刚才的爆弹发言。

    “学人,你那是什么意思?”我试问,而学人听了则吃惊地张大眼。

    “你在说什么啊?1—c的黑桐跟两仪成为一对已经是众所皆知的事了。不知道的只有你本人而已吧?”

    对于学人的机车态度,我想我大概已经皱起眉吧。

    跟式认识了九个月,季节已经是快步入冬天的十一月了。

    ……的确。这样会被当成在交往也是在所难免的。

    “学人,那是误会。我跟式只是一般的朋友,没有在那之上的关系。”

    “是吗?”

    这位柔道社所期待的一年级新生,健壮的脸庞带着恶意窃笑着。

    跟学人这个名字相反,我这位完全是**派的朋友和我从小学开始就有剪不断的孽缘。依照经验,他看出我并没有说谎。

    “既然都亲密到只叫名字了,如果说真的只把两仪当成一般朋友,你可过不了我这关。”

    “你搞清楚状况点,因为式不喜欢别人那样叫她。以前我叫她两仪同学,立刻就被她狠瞪。如果说有用眼神杀人这种事。式一定有那种素质。所以啰,虽然我不太清楚为什么,不过她不怎么喜欢人家称呼她的姓氏,而且她还说如果要叫她的姓,不如直接叫‘你’就好,可是我不喜欢那种用语,所以妥协叫她‘式同学’。结果那样她还是不喜欢,所以才变成‘式’…怎样,这个真相够无聊吧。”

    我说出这件在四月发生的事给他昕。学人听了也同意这件事真是无聊。

    “原来如此,背后的真相真的挺无趣的。”学人一脸可惜地说道。

    这家伙在期待什么啊?真是的…

    “既然如此,上礼拜楼梯口的事也没什么啰?可恶!特地跑来1-c真浪费时间,不如乖乖待在自已教室吃饭就好了。”

    “……等等,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些事。”

    “所以我刚刚说你出名了啊!上星期六,你跟两仪在鞋箱前躲雨的事早在今天早上传遍了,如果对象是两仪,就算再无聊也会充满话题性。”

    唉…我望向天空,祈祷这件事至少不要传到式的耳朵里。

    “这里是升学高中吧,这样还这让人有点不安。”

    “但是照学长的说法,就职率挺不错的。”

    ……我对这间私立高中的处事方法抱持越来越深的疑问了。

    “可是,为什么是两仪呢?你们两个怎么看都不像很合的一对啊?”

    我记得学长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

    他们说:“你明明比较适合更文静的女孩吧?”难道学人也是这个意思吗?

    ……不知为何,我莫名感到愤怒起来。

    学人窃窃笑了起来…那笑起来的表情露骨得像“你总算露出弧狸尾巴了”。

    “她没什么朋友的,绝对是个很硬的女孩,连这点你都被蒙蔽看不出来,正是你迷上她的证据。”

    虽然我早知事实是如此,不过在学人面前点头承认总让我心里有些疙瘩。

    “我早就知道了。”

    “你知道?那她到底是哪点好?”

    ……学人的话还真是完全没顾虑我的心情。

    式是个美人,但我并非因为她的外貌,而是她的存在吸引我的心。

    她总是给人仿佛受伤的感觉,但实际上又一直装作没有受到任何伤害般地强撑自己。一直让我有…她随时都会受伤的危险。

    “学人你不知道,式也有可爱的地方……嗯,如果用动物比喻应该就像兔子一样可爱吧。”

    ……一说出口,我就对自己的话感到有点后悔。

    “说什么蠢话啊!她是猫科动物或猛禽吧,用兔子比差多了。差太远了!应该说她冷漠到让人感觉她了无生气吧!”学人大笑说道。

    可是,我认为式的不与人接近,反而像是从远处观望我们…

    算了,与其说那是我个人的错觉,搞不好是我们的期望根本不同。

    “你够了,我以后再也不跟你谈任何有关女孩子的话题。”学人碰了根大钉子后,边说抱歉便停止笑声。

    “搞不好你说得对,或许她也会是兔子啊!”

    “学人,牵强的同意我听了反而剌耳。”“我不是那意思啦,我只是想到兔子也并非都是无害的。在这世上如果运气不好,搞不好碰到可以一击切断我们脖子的兔子。”他认真的说词让我咳了一下。

    “什么啊,你口中的兔子太荒谬了吧。”

    学人点点头表示同意:“就是这么难以置信啊,因为是电玩里的兔子嘛!”

    2

    第二学期期末考结束那天,我看到一件再法置信的东西。

    在我的抽屉里有一封信…

    虽然这件事本身并没有不可思议之处,但问题出在那个发信人跟内容。说白一点,就是式提出跟我约会的邀请。

    内容有点像胁迫状,要我在明天假日陪她去玩。我心情混乱地回到家,不知为何,感觉有点像是等待切腹命令的武士般等到天亮。

    ◇

    “呦,黑桐。”

    到了约定地点后,式对我打的第一声招呼竟是这种口气。

    来到约定车站前的式,身上的服装是…枯叶色的和服配上全红的皮夹克,不过比起那身装扮带给我的惊讶,她的遣词用字更让我感到错乱。

    “等很久了吗?抱歉抱歉,摆脱秋隆花我太多时间了。”她像理所当然般流畅地说着。

    那种说话方式如同男人一般,这不是我认识的式。

    于是我什么也没有回答。只是再确认一次她的外貌。

    式的外表没有变化,她的身躯相当娇小。但因为凛冽的背影和举手投足,不仅能用迫力来形容…也带有一种优雅,就像跃动的活人偶般充满矛盾冲突感。

    顺带一提,应该是活人偶中去除掉悬丝部分、那种外表看起来非常精致的人偶。

    “什么啊,才迟到一小时你就这么生气,真的很小气耶!”

    式的黑眸看向这里。

    那头随意剪去而变得短却美丽的黑发,小小的脸搭配上大眼睛,都衬托出她细腻的轮廓。那对像是点上墨色的黑色瞳孔,像是一边映照着黑桐干也,却看向更远的地方。

    ……这样一想,从第一次遇到她的那个下雪天开始,我就一直被这对望着远方的瞳孔吸引。

    “嗯…你…你是式没错吧?”

    “是啊。”式笑着回答,她的嘴角微微上扬,形成令人无法抵抗的形状。

    “不然你以为我是谁?别提这些了,时间宝贵啦。来,走吧,要去哪里就交给黑桐你了。”

    式说完后就强拉我的手腕离开。

    ……虽然说是交给我,最后结果还是由她来主导一切,而心情混乱中的我,更不可能发现到这一点。

    总之。我们先到处绕绕。

    式并没有买什么东西,只进到百货公司里各式各样的店、看看各种商品,看够了之后再移动到下一家店。

    我提议看电影或到咖啡店休息的意见通通被式否决,的确,对我跟现在的式来说,去那种地方也不怎么有趣。

    式说了很多话。

    如果不是我的错觉,她的精神的确高昂到已经可说是bigh的状况。她所逛的店大多都是服饰店,不过还好都是女装店,这点让我松了口气。

    四小时后我们征服了四家百货公司,式说想吃点东西,她果然还是会累的。

    于是四处挑选后,我们最后在快餐店里坐了下来。

    式坐下后脱去了外衣,不合场面穿着的和服立即引来周遭的注目,不过她本人似乎不太在意。

    我鼓起勇气,决定开口提出见面以来一直存在的疑问。

    “式,你平常说话的口气就是这样吗?”

    “如果是我的时候就是这样,不过,说话口气有什么意义吗?口气这种事,黑桐你也可以改变不是?”

    式一口一口地吃着味道不怎样的汉堡。

    “不过至今也没发生过这种事,毕竟今天是我头一次出现在外头。因为我至今为止都跟式抱持着同样意见。所以我才选择保持沉默罢了。”

    ……她说的话我一句都听不懂。

    “对啊……简单来说就是双重人格,我是织,平常那个是式。但我跟式并非相异的两个人,两仪式是一个人。我跟式的不同,只在于对事物的优先级、就是对喜欢东西的顺序大有差别吧!”

    她一边说一边用沾湿的手指在纸上写字。又细又白的指尖,写出织跟式这两个发音相同(shiki)的文字。

    “我想要跟黑桐说说话,只是这样而已。但对式来说这并不是她最想要做的事情,所以由我出来来代替她,这样明白吗?”

    “嗯,你说的我大概能了解。”

    我有些不放心地回答。

    不过,对于她所说的事我能够深刻体会。

    因为我能想象有关她所说的双重人格,在入学前我就曾经见过式,不过她却告诉我她不知道这件事。我本来以为那时她讨厌我,但若是出自这个原因,我想我就能理解了。

    不对,这样说来和她一起渡过韵这半天,我感觉到她果然就是式而并非他人。式……不、就像织所说的,除了讲话口气的差异外,她本身的行动和式都相同。之前讲话方式所带来的差异感,我现在已经感觉不到了。

    “可是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件事?”

    “因为好像快隐瞒不住了。”

    式若无其事地喝了一口饮料。

    她地把吸管靠近嘴唇,随后又很快拿开,因为式挺讨厌冷的东西。

    “开门见山的说,我代表式心中破坏冲动的情绪层面,那是我最想展现的感情。不过,至今都没有出现让我有情绪反应的对象,因为两仪式对任何人都漠不关心。”织淡淡地说着。

    被那对漆黑、深邃的双眸盯着,我觉得自己完全无法动弹。

    “啊,不过你放心,就算像现在这样和你说话,我也还是式。我只不过经由自己的口中说出式的意见,而她是不会随便激动的。我说过,我们只是谈话的口气不同……不过说到这点,我和那家伙的意见分歧,我说的话她也只听得进去一半而已。”

    “分歧……那,意思是你和式之间有争执?”

    “我说你啊,自己要怎么跟自己争吵?不管做什么事,一定是我们两边都希望实现,因此才能彼此没有意见。不管怎么说,**的使用权就是在式那里,我现在能跟黑桐见面,是因为式认为我跟你见面没关系……唉,觋在告诉你这些,之后大概又得反省了。你想想‘和黑桐见面也不错’这种话,式会说得出口吗?”

    没错,我毫不迟疑地点点头。

    织露出一种带有深意的笑容。

    “我很喜欢你这种个性,不过式却讨厌这一点,所谓的分岐指的就是这件事。”

    ……?她指的是什么事?

    式讨厌我缺乏思考的个性吗?

    还是说,式讨厌我觉得什么都没差的想法?

    虽然没有确切的证据,但我的感觉答案是后者。

    “说明到此结束,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织突然站起来穿上了外衣。

    “拜啦,我对你非常有兴趣,近日内再见吧!”

    从皮夹克口袋中拿出汉堡的费用后,名为织的式就干脆地走向自动门。

    跟织分开后我回到自己住的街道,时间已经是日落时分了。托最近那位暗夜杀人魔的福,即使现在只是黄昏时分,路上行人也变得很少。

    回到家后大辅表哥已经来了。

    大概是因为织的事让我感到疲惫吧,所以我连招呼都没打,就双腿钻进被炉里躺了下来。

    大辅表哥也把脚伸进被炉里,我们为了争取放脚空间的支配权,在狭小的空间里展开一场短暂的战争。

    最后,我因为无法躺卧而抬起身子。

    “你最近不是应该很忙吗?大辅表哥。”

    我一边伸手拿起桌上的橘子一边对他说道。

    而大辅只是有气无力的回答一句:“这个嘛…”

    “会忙是因为这四个月已经有五个人出事了,我因为没时间回家只好跑来伯父家休息一下,等等再过一小时我又要出门了。”

    大辅表哥是警视厅搜查一课的刑事,就算在别人面前说他是个懒鬼他也不会在意。这样的他会去做这么不适合自己的工作,也还真是个谜。

    “搜查有进展吗?”

    “准备得差不多了,虽然至今毫无头绪,但犯人终于在杀害第五人时露出马脚了。只是,这一切有点像是他故意要留下证据。”

    说到这里。大辅把放在被炉上快睡着的脸抬起来,这时我眼前的大辅神情相当认真。

    “接下来我要说的就是机密了,这是因为跟你有点关系我才告诉你,第一个人的尸体状况我已经跟你说过了吧?”

    大辅开始陆续讲着第二人、第三人的尸体状况。

    我一边祈祷全国的刑警千万不要都是这么大嘴巴的人,一边洗耳恭听他说的内容。

    第二人的身体是纵向从脑门往跨下一刀两断,凶器…不明。而且被一刀两半的尸体,有半边被贴在墙上。

    第三人的双手双脚被切下,而且脚被缝在手上、手被缝在脚上。

    第四人的身体被分成一块块,变成像是文字般的符号。

    而第五人是以头为中心,手脚被排成卍字。

    “一听就知道是个异类。”

    听了实在很想吐。但我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感想,大辅听了也表示同意。

    “虽然状况相当容易明白,不过对方还是有目的的吧?干也,你认为呢?”

    “……说得也是,我觉得全都用斩杀的方式应该是没什么特别意义,但除了这点我又想不出别的关键,只是……”

    “只是?”

    “我想犯人渐渐习惯了。也就是说,他下次或许不会在外头犯案了。”

    “或许吧…”表哥抱着头说。

    “既没有动机也没有一定的法则,虽然他现在只在外头犯案,不过我想他是那种会闯入家中的类型,如果夜晚没有出现走在路上的猎物,他的**会更强。这点上面的同事最好要做心理准备。”说到这,表哥又改变了话题。

    “在第五人的事发现场找到这个东西。”

    大辅放在被炉上的,是我们学校的校章。

    因为我们是便服高中所以常忽略校章。但上学时还是得义务性的别上。

    “因为现场杂草丛生,所以不知是犯人没注意到还是故意放在那里。可是不管结果如何应该都有意义,说不定近期内我们会到你们学校调查。”

    表哥最后以警察的神情说出这句不详的话。

    3

    高一的寒假就在还没满足的情况下结束了。

    我想这段期间能当做大事的,只有初一跟织一起去拜拜而已,之后的每一天都是过得平安无事。

    第三学期开始后。式似乎更孤立自己了。

    她的表现连我都能感受到。她抗拒着周围的一切。

    …

    放学后,我为了确定大家是否都离开而来到教室,理所当然,织还待在那里。

    她什么也没做,只是看着窗外的景色。

    我没打算叫她。也没打算邀她。但还是无法丢下这个像是受伤的女孩不管,于是我仅是毫无意义地陪在她身边。

    冬天的日落比较早,教室已经被夕阳染成一片火红。

    在这个只有红黑对比的教室中,织就那样靠着窗子。

    “我有跟你说过我讨厌人类的事吗?”

    这一天,织开始无心地聊起天…

    “我第一次听到………你讨厌人类?”

    “嗯。式从小开始就讨厌人类……你想,每个人的孩提时代应该都是槽懂无知的不是吗?我们会认为所遇到的人、世界的全部,都是无条件爱着自己。因为自己喜欢对方,当然对方也会喜欢自己,这是一种常识吧?”

    “这么说是没错。孩提时代并不会怀疑任何事,理所当然地认为只要无条件喜欢大家,大家也会喜欢我,大概只有说到鬼才会害怕吧?不过。现在的人类似乎比鬼更可怕啊…”

    “没错。”织点点头同意。

    “不过那可是非常重要的事,黑桐,无知是必要的,孩提时代只看得见自己,不会注意别人对你怀有什么恶意,即使是错觉。只要实际体会到被爱的经验,仿佛就能对任何人温柔——因为人类只会表现出自己所体验过的感情。”

    夕阳的色泽染红了式的侧面。

    这时——我无法判断她是哪一个Shiki,而且那也是没有意义的事。因为不管哪一边,都是两仪式的独白。

    “但是我不一样,出生后开始我就知道有他人的存在,因为式的体内存在织。于是她可以思考各式各样的事、知道他人的存在以及世界有自己以外的其它人类,也知道自己不可能被无条件被爱。式从小就知道人有多么丑陋。所以她无法爱他们,也不知从何时开始变得对其它人漠不关心,所抱持的情感只有拒绝而已。”

    ——这就是式变得讨厌人类的原因。

    织用眼神告诉我“是的”。

    “可是,你不会感到寂寞吗?”

    “为什么?式的身边有我在啊!一个人确实很孤独,但式并不是一个人,虽然孤立。但并不孤独。”织露出毅然的神情说着。

    她脸上的表情并不是逞强也不是其它借口她真的只要这样就感到满足。

    但是,那倒是真的。

    可是,真的是这样吗?

    “不过最近的式很奇怪,明明自己体内有另一个同为自己的异类存在,她却想否定这点。否定的想法是我的范畴,式应该只能肯定才对。”

    “你知道为什么吗?”织笑着说。

    那是充满杀气——甚至让人感受到杀意的笑容。

    “黑桐,你曾想过杀人吗?”

    那时撒下来的阳光看起来是朱色的,令我不禁心跳了一下。

    “现在没有,想揍的人倒是像山一样多。”

    “是吗?不过…我内心的情感只有那个。”

    她的声音清楚地在教室内回响着。

    “——咦?”

    “我刚刚说过,人只会表现出自己体验过的感情。我在式的心中负责承受这种禁忌的情感,虽然我的优先顺位被排在式的下位,但那对我来说却是上位。不过我也没什么好不满的,因为我了解自己的存在是式所压抑的人格意志,所以我一再抹杀自己的意志,将称为织的黑暗杀死。自己将自己、一次又一次的杀害。就像我说过的,人只会表现出自己所体验的情感……所以,我所体验过的感情只有杀人。

    她说完便离开窗边,毫无脚步声地渐渐往这边走来——为什么,我会感到恐惧呢?

    “所以啊,黑桐。对式来说,杀人的定义是…”她在我耳边悄悄说着。

    “杀掉织这件事!只要那个叫做织的家伙想出来就杀了他。式她为了保护自己,任何想打开‘式’这个盖子的东西,她都想抹杀掉。”织嘻嘻笑着便这么离开了教室。

    那纯真无邪的微笑,就像在恶作剧一般。

    ◇

    隔天午休。

    我对式提出一起吃饭的邀请,她的表情像一副打从心底相当惊讶的模样。

    此时的她,是在认识后头一次让我看到她惊讶的表情。

    “……什、什么?”式的声音虽有些迟疑,但还是接受了我的提议。地点选在式所希望的顶楼,于是她一语不发地跟在我身后。

    沉默不语的式,视线一直盯着我的背。她搞不好是在生气…不,她一定在生气。

    ……的确,我了解织昨天留下那句话的涵意。那就是要我别再跟她扯上关系。这是来自式的最后忠告,因为再深人下去,她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

    不过式并不知道,她一直在无意间提醒我,所以我老早就已经习惯了。

    到了顶楼,放眼望去并没有任何人在。

    在一月的寒空之下吃中饭,除了我们外似乎没有人会做这种事。

    “果然很冷耶,还是换个地方吧?”

    “我在这里吃就行了,要换地方的话黑桐同学你自便。”

    听见式这种鼓吹的话。我只能耸耸肩。

    于是为了躲避寒风,我们坐在墙角。

    式并没有打开买来的面包,只是坐在原地。

    而和式相反的,我已经含着第二个猪排三明治在嘴里了。

    “你为什么要找我说话?”式的喃喃细语毫无预兆,所以我听不太清楚。

    “式,你说什么?”

    “……我说,为什么黑桐同学老是一副乐天派的样子。”

    式的眼光像是要刺穿人一样,嘴里边说出这种过份的事。

    “你真过份,我确实被说过是滥好人,不过也没被说过乐天过头啊。

    “那一定是周遭的人太客气了。”

    式擅自替我觉定原因后,开始打开蕃茄三明治的封口,塑料袋的摩擦声相当适合寒冷的顶楼。

    此时的式陷入沉默,吃蕃茄三明治的动作没有任何多余之处。

    而刚好交替吃完食物的我,突然觉得无所事事。

    “式,你有点生气吧?”

    “……只有一点?”

    我被瞪了一眼。

    ……于是我开始反省就算主动攀谈,自己也该注意话题才对。

    “原因我也不太清楚,可是只要黑桐同学在场我就会觉得浮躁。你为什么要和我扯上关系,为什么织都说得那么清楚了,你的态度跟昨天相比还是没有改变。我无法理解原因是什么。”

    “我也不明白我的理由,和式在一起很快乐,但如果你问我为什么感到快乐,我也答不出来。的确……在谈过昨天的事后,或许我真是个乐观的人。”

    “黑桐同学,我不是正常人,这点你了解吗?”

    听到这句话,我只能点头。

    式的双重人格(类似那样的东西),的确已经脱离了常理。

    “嗯,你的确不是普通人。”

    “对吧,那么你应该知道这一点,我不是能和普通人有所关联的人。”

    “朋友间的交往跟普通或异常没有关系。”

    式听到我的话呆住了,而这时的时空,就好像忘记呼吸般的静止。

    “但是。我没办法变得像你一样。”

    式说完拨了一下头发,并把和服的袖子拉了起来,衣服下方那包着绷带的纤细手腕映人我眼中,包在右手肘的绷带看起来还是新的。

    “式,这个伤是——”

    在我因为这伤口而对她提出疑问前,式就先站了起来。

    “如果织讲得不够清楚。那就由我来告诉你吧!"式并没有看我,只是瞭望远方说着。

    “再这样下去,我一定会杀了你。”

    ——听到这句话,我应该要回答什么?式说完,连午饭的垃圾也没扔就离开了。

    我一个人待在原地,总之…先把垃圾清理干净吧!

    “……我真糟,这不就跟学人说的一样了吗?”我想起不知何时和朋友间的对话。

    或许就像学人所说的,我可能真的是个笨蛋。

    就像现在,我明明被完全地拒绝了,但还是没办法讨厌她。

    不对,正因为如此,我反而完全明白自己的心情,跟式在一起很快乐的理由…就只有一个不是吗…

    “看来我的心早已被夺走了…”

    ……啊,如果我早点注意到就好了。

    就算她说要杀我,我都还能一笑置之…如果我能注意到自己已经深深喜欢上两仪式就好了。

    /4

    进入二月的第一个星期天。

    我睡醒后走到饭桌,此时大辅表哥正要准备出门。

    “咦,你在啊?”

    “对啊,因为昨晚我错过最后一班电车,所以跑来你这住。现在要去上班了。当学生真好,都能好好休假啊。”

    大辅表哥好像一脸睡眠不足,八成是因为这阵子的暗夜杀人魔事件有进展,所以忙得焦头烂额吧。

    “对了,你之前不是说过要来我们学校查案吗?那件事如何了?”

    “啊,好像已经去过一次了。事实上,三天前出现第六个受害者,那个被害者似乎有做最后的抵抗,所以检验出指甲里留有犯人的皮肤。那女人的指甲很长,她使出全力抓紧犯人的手臂,加上因为死前的挣扎所以抓得相当深,检验出来的皮肤长达三公分。”

    表哥口中所说的,可是新闻台从没播过的最新情报。

    但比起这个,我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我想,大概是自己把式这几天来的一举一动和“杀人”、这个不吉利的单字混杂在一起了。

    如果不是因为如此,为什么我会在一瞬间把式跟杀人魔的姿态重叠起来?

    “……也就是说。犯人手臂有被抓伤的痕迹?”

    “当然。被害者会去抓自己的手臂吗?鉴识结果出来,那块皮肤差不多是手肘的部位,血液鉴定也已经完成,马上就能将军了…那先这样啰!”

    大辅表哥说完后就离开了。

    我的膝盖突然失去力气跌坐在椅子上,三天前…就是跟织在夕阳中谈话的那一天。

    而隔天,我看到她手上的绷带,印象中确实是包在手肘附近。

    ……于是我就这么呆呆坐到过了正午,才发现自已怎么想也没有用,如果真的这么烦恼,直接去问式本人伤口的事不就好了?只要她说那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伤,我的烦闷感也会跟着消失。

    ◇

    我决定照学校的通讯录去拜访式,她家位于邻街的郊外,等我找到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两仪家的豪宅周围被竹林包围,建筑物外观就像武士宅邸般被高墙围起,光用走的根本没办法知道屋子大小,不搭飞机从上头俯瞰的话,大概没法正确掌握它的规模。

    我走在如同山道般的竹林通道,最后来到一扇必须抬头向上望的门前。

    这间似乎从江户时代遗留至今的宅邸也有现代化的电铃,这点让我稍稍松了一口气。

    我按了电铃并说明来意后,有一位穿着黑西装的男人走了出来。

    他的年纪差不多二十岁后半,像亡灵一般阴沉并自称是式的随从。

    这位名叫秋隆的先生,即使面对像我这样的学生,也是小心翼翼且充满礼貌地应对。

    虽然秋隆告诉我式凑巧出去,并请我进屋内稍等一会,但我还是拒绝了。说实在,我没有胆量一个人进去这样的宅邸。

    更何况现在天色也已经接近傍晚,于是我决定今天还是回去吧。

    走了差不多一小时到了车站,我偶然遇见了学长,并受邀到附近的快餐店吃晚饭,谈着谈着手表指针已经指向了十点。

    学生身份的我跟学长不一样。这个时间真的不得不回家了。于是我跟学长道别,这次终于走到车站的售票处买好回家的票。

    时间渐渐步人晚上十一点。

    走进剪票口之前,我的脑中突然闪过一个想法:式应该已经回家了吧?

    ◇

    “我到底在干嘛啊?”

    走在夜晚的住宅区,我一个人自言自语说着。

    这个毫无人烟的深夜,处在陌生的街景里,我一点都无法理解正前往式家的自己。我很明白即使现在去了也见不到她,但不知为何,我突然很想看看式她家灯火通明的模样。所以又从车站折了回来。

    我缩着肩走在冬天仿佛就要冻结的寒气中,不久便穿过住宅区,走到一片竹林中。

    我顺着铺在正中央的唯一石道前进,因为今晚没有风。使得竹林极度地寂静。

    没有路灯的情况下,一切只能依靠月光的照明。

    我半开玩笑的想着,如果在这种地方被袭击会怎么样?但是,一开始开玩笑的想法。却不知为何渐渐渗人心中。

    而越想从心中抹去的想象,却和想法成反比变得更加鲜明起来。

    我小时候很怕鬼,而此时竹林的影子看来就像妖怪一样令人胆怯。

    不过,我现在怕的是人类,我害怕有人藏在竹林里的错觉…不知要等到何时,我们才会了解那些身份不明的存在,其实只要素未谋面的陌生人罢了。

    ……真是的,不好的预感一直无法消失,啊,这样说起来。式以前好像也说过一样的事。

    那件事…我记得是——

    正当要想起来时,我好像看见前面有什么东西。

    “——————”

    我停下了脚步,但这并非出自我自己的意志,因为那个时候,黑桐干也的意识已经渐渐消失了。

    在前方数公尺处,站着一个白色的人影。

    看起来白到发亮的和服,却被血红色的斑纹弄脏了,而上头的斑纹还正在慢慢地扩散,那是因为在她面前的物体正不断喷出红色液体的关系吧?

    那个身穿白色和服的少女是式。

    而喷出液体的东西并非喷水池,是人类的尸体。

    “————”

    我发不出声音。

    不过,只有这个预感我总觉得会成真,那就是——式伫立在尸体前的影像。

    所以我并不惊讶,也并不慌乱,意识呈现一片非常美丽的纯白。尸体应该是刚刚被切开的,只有活生生被切断颈动脉,血液才会那样强劲的流出来。

    致命伤在颈部,以及身体部位从肩膀到腋下一字斜切的伤口——就如同这个武士宅邸的门一般。

    式看着那个动也不动的死去尸体,光是喷散在四周的血迹就足以让人失去知觉,尸体的肚子露出了内脏,那俨然已成了另一种生物。就我看来,那只是一股黏稠、像是伪装成人型的东西,而它的拟态实在太差,差到无法让人有勇气正视……我想只要是正常人,都无法办到这点。

    但是式却动也不动地看着尸体,她如同幽灵一般,和服上沾满喷出的鲜血,那花纹…就像红色的蝴蝶。

    蝴蝶顺势地…落到了式的脸上。

    式被血所沾湿的嘴唇开始扭曲着。

    是因为恐怖吗——还是喜悦呢?

    她是式——还是织呢?

    正当我想说话时,身体却跌落在地上。

    我吐了,把残留在胃里的东西跟胃液通通吐了曲来,如果可以的话,我真希望连这段记忆也一起吐掉,吐到连眼泪都流了出来。

    可是这样并没有效果,这种程度根本不足以令我安心。压倒性的血量,光是这味道就太过浓厚,足以让我的脑髓烂醉。

    不久,式注意到我的存在。

    她只将脸转向这边。

    面无表情的脸上浮现了笑容,清爽、非常沉着、让人感受到母性的微笑。

    那个笑容和眼前的惨状不太搭轧,反而让我——

    ——打了一个冷颤。

    我的意识渐渐消逝,而她慢慢走了过来。

    最后我想起失神的她曾说过的话…

    ——黑桐同学,你要小心…真是的,这样令人厌恶的预感,居然活生生被拉到讨厌的现实中——

    ……我果然是太乐天派了…一直逃避想像不好的现实,居然连现在真正遇到的瞬间,都仍然不愿意去思考它们。

    5

    隔天,我没去学校。

    因为我呆呆伫立在杀人现场时,正好被巡视警察发现,接着就接受了一些侦询。

    据说我被保护的数小时内完全无法说话,花了大概4个小时,我才让化为空白的意识彻底复原…看来,我的脑袋回归现实的修复机能似乎不怎么优秀。

    我一整天都被留在警局接受调查,直到被释放时已经赶不上去学校的时间。

    从尸体的死状来看,想要不被溅出的血喷到,机率几乎是微乎其微。我的衣服上一滴血迹也没有,再加上因为我是大辅表哥的亲从,所以警察并非在侦询室侦讯我,而是改用比较简单的方式结束这件事。

    大辅表哥说要开车载我回去,于是我便不客气地搭上了他的车。

    “对了干也,你真的没有看到任何人吗?”

    “烦死了,真的没有啦。”

    我瞪了正在开车的大辅表哥一眼,便深深地躺入车子的副驾驶座。

    “是吗…可恶,如果你有看见,事情就简单多了…不过仔细想想,犯人应该不会让目击者逃走。如果我害身为亲人的你死掉,就太对不起伯父了。所以对我来说,你什么都没看到真是太好了。”

    “大辅哥,你还真没资格当警察。”

    能和平常一样平静地和表哥应答,我对自己感到厌恶起来。

    骗子!我在心中痛骂着自己……我简直无法相信自己还能这样正太光明地说谎。而且这件事是刑事案件,如果我不把看到的事照实说出来,事态可能会演变得更糟。

    不过说是这么说,但对于式在现场这件事我一字也没提。

    “不管怎样你平安就好,那、第一次看见死亡现场的感想如何?”

    这个坏心眼的家伙,在这种状况下还问这种问题。

    “太糟了,不想再看第二次。”

    “是没错。”大辅哥笑着说

    “不过这次算是特殊状况,一般情况会比这好得多,所以你放心。”

    …唉,真是的。你到底是想要我放什么心啊?

    “但是干也,你居然跟两仪家的大小姐是朋友。世界还真小呢。”这个对表哥而言意外有趣的事实,反倒令我心情忧郁起来。

    ……虽然至今的暗夜杀人魔和两仪宅前发生的杀人案被视为同一案件,但目前的搜查状况却陷入胶着。警察在完成一次现场取证后、便无法再进入两仪家的土地内。据表哥说,两仪家似乎施加不少压力给上层。

    这次的事件记录如下:

    二月三日(星期六)晚上十一点半到十二点所发生的杀人事件,唯一的目击者为黑桐干也。

    而关于我的部分也变为:

    目击到事件发生后的现场,因为看见尸体受到惊吓而意识陷入混乱,由巡逻中的警察保护。

    关于我、两仪家及式的详细经过,报告里一个字也没提到。

    “不过大辅哥,两仪家的人你调查过了吧。”

    “不…因为他们的女儿式和你念同一间学校,所以我请对方务必告诉我一些消息,不过我被拒绝了。先别论宅邸内,对方只说完全不知道屋外发生什么事。但我感觉她应该是清白的,跟事件没什么关系。

    “咦?”我下意识地发出声音。

    别看我平常好像很瞧不起他,其实我也相当信赖大辅哥的本事。

    局里没炒他鱿鱼,就是因为大家认为他有能力,所以我才觉得大辅哥一定会认为式有嫌疑。

    “有什么根据吗?”

    “嗯~算有吧。你认为那么美丽的女孩会去杀人吗?一般人不会这样想吧?而我也不这样想,这是身为男人理所当然的结论。

    …这种人到底为什么能当上警察啊?

    不过,这个人比我更漫不经心的态度,反而让我不禁叹了一口气。

    “原来如此,我看你这辈子应该都会打光棍了吧?”

    “你这小子,还想再被关一次吗?”

    我才刚因为证据不足而被释放而已耶!

    …但是我也赞成大辅哥的意见,就算我没有大辅兄那样的直觉,但黑桐干也的意见也认为式并不是事件的犯人。

    即使她本人承认这件事,我也相信绝不是邢样的!

    为了证明我的想法,有一件不得不去实践的事正在等着我…

    事件就要接近告一段落了。

    从那件事的隔天起,到三年后的那天为止,昂首阔步在路上的杀人魔完全失去了踪影。

    但对这时的我而言,这个案件我完全只当作是别人的事。

    不过对我跟式来说,这是最初、也是最后跟我们有关联的事件。

    杀人考察(前)·完

    /4

    在我家宅邸前发生了杀人事件。

    那天,我在晚上出去散步的记忆很模糊。

    不过只要把那些不鲜明的记忆串联在一起,我就明白自己做了什么。

    不管是织还是我,我们的体质都是无法控制自己,对血产生的反应,光是看到就会突然失去意识。

    这次的尸体,血流得非常漂亮。

    通往宅邸的石道上,石头与石头间的沟渠就像迷宫,走在迷宫中的红线上。有着一种至今都不曾看过的优雅。

    不过那真是灾难,等我注意到的时候,发现身后有人在呕吐,回头一看…原来是黑桐干也。

    我并不清楚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当时我也没有想到这个问题,可是仔细一想,在事件发生后我就回到宅邸中,过了很久才有人发现那里出事,我在现场的事也没有任何人谈及。

    这样说来,我那时看到的黑桐,难道只是我在做梦吗?但是那个老实的同学,他没有任何庇护杀人魔的理由吧?

    可是——家门口的那个我到底是谁?

    “织,是你吗……?”

    我虽然试着问他,不过他却没有回应。

    我和织一直有所分歧,而这种感觉一天天地在增强,即使我把身体交给织,决定权还是在我身上。但那时的记忆却一片模糊,到底怎么回事?

    ……难道,我也像那些流着两仪血液的人一样发疯了,只是我自己没注意到而已?

    “有自觉的异类并非真正的异类。”

    织一定会这么说,因为从异常者的角度来看,周围的人才算异常,所以他们并不会对自己的行为产生疑问。

    这好像挺符合我的情况…难道,我真的花了十六年才知道自己跟周遭的人有所差异吗?

    但是,那个差异究竟是指谁?

    “小姐,可以打扰您一下吗?”秋隆的声音和敲门声同时传来。

    “什么事?”

    我表示他可以进来,于是秋隆听了便遵从指示。

    但因为已经差不多到睡前的时间,所以他只有打开门,并没有打算进入室内。

    “在附近似乎有可疑人物出没。”

    “我听说警察已经被父亲打发走了。”

    “是的,”秋隆点点头说:“监视的警察昨晚就已经撤离,但今晚发生的是另一件事。”

    “随你们处理,反正跟我无关吧?”

    “可是…在暗中监视这里的似乎是小姐同学。”

    我一听便从床边站了起来,并走近能望见宅邸大门的窗子,透过窗帘看向外面的风景。

    在大门四周的竹林里,看一个人影醒目到让人心想:你至少也躲好一点吧?

    “———”

    ……我的怒气一下全开。

    “只要您下指示,我可以请他回去。”

    “那种家伙放着不管也无所谓。”

    我快步走回床上躺了下来。

    秋隆只说了一句:“请好好休息。”

    就把剩下的门缝关了起来。

    ……可是,就算关灯闭上眼睛,我还是完全睡不着。

    睡不着再加上无事可做,无计可施之下我又确认一次外头的状况。

    干也拉起毛料外套的领子,似乎冷到不断发抖,他一边吐出白色雾气,一边盯着门看……从他带来放在脚边的保温瓶和咖啡杯来看,他真是伟大到让我服了他。

    这样说来,那时的干也果然不是梦,那时他的确在现场,所以现在才会跑来这样暗中监视我。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想干嘛,不过八成是来确认杀人魔的真实身份吧?

    ……总之,连我自己都不可思议地感到生气,于是我不自觉地咬起指甲。

    …

    这件事的隔天,干也的表现跟平常没什么两样。

    “式,要不要一起吃中饭?”

    他一如往常的邀我,于是我们又一起来到顶楼。

    或许是因为我已经习惯他的邀约,所以也发现自己好像中了他的计,虽然我已经决定不跟他扯上任何关系,但却对那天晚上干也怎么想我这件事很有兴趣。

    他今天应该会问吧?

    我一边预测一边走到顶楼。

    不过干也还是老样子。

    “式家会不会大到太毫无意义了?我进去拜访前管家陪我聊了一下天,这点还真让我感到自傲啊!”

    虽然说他是管家也没错,但干也没有这样说的资格。

    “黑桐同学,秋隆是父亲的秘书,而且并非管家而是管理人喔。”

    “什么呀,原来还是有那种人喔?”

    ……谈论家里的事到此为止。

    虽然他应该还不知道我已经注意到他暗中监视我的事,但这样善无其事也未免太奇怪了。

    那时他明明就看到被血溅满全身的我,为什么现在还能像往常一般对我笑呢?

    我决定由自己先开口。

    “黑桐同学’,二月三日的晚上。你——”

    “那件事已经没关系了。”

    对于我的质问,他只用这句话就简单带过。

    “黑桐!什么叫做没关系?”

    ……我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无意识用了织的用字造词。

    身为式的我,却用黑桐这种叫法,干也很明显地感到有些困惑。

    “我开门见山的说吧,你为什么要瞒着警察?”

    “——因为,我什么都没看见。”

    说谎,那是不可能的,因为那时织靠近了正在呕吐的他——

    “式你只是刚好在那里而已吧?不管怎么说我只看到这些,所以我决定选择相信你。”

    你说谎,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在我家附近监视我?

    ——我、靠近了他——

    “老实说我真的很痛苦,所以我现在正在努力克服,等到我变得对自己有自信,才有办法听式亲口说出这件事。所以,现在就假装不知道吧。”

    他脸上那种有些难以言喻的别扭表情,让我非常想逃离这里。

    ——等我靠近后,织毋庸置疑会杀了黑桐干也——

    我根本不希望发生那种事。

    因为干也说他相信我。

    只要我相信自己不希望这种事发生,就不会尝到这种未曾体验过的痛苦吧。

    …

    从那天之后,我决定完全无视干也的存在。

    虽然他差不多两天没有找我讲话了,但他还是在深夜继续监视着我。

    在冬天的寒空之下,干也在竹林里待到半夜三点为止,托他的福,我晚上也不能外出散步了。

    监视已经持续快两周,我透过窗子偷看他的模样。

    难道你那么想要找出杀人魔的真实身份吗…真是有耐性啊。

    快要凌晨三点了,干也还是一直望着大门。

    “——————”

    那并不是阴气逼人的神情,相反地——临走之前他还带着笑容。

    我开始感到烦躁,紧咬着嘴唇。

    啊,我终于了解了,他的行为并不是为了找出杀人魔的真实身份…

    因为对那家伙而言他百分之百相信我,所以他没有一丝怀疑。从一开始就确信我没有在晚上出门,所以才会待在那里监视。

    他为了确定我的清白,于是待在那里,等到一切安然至天明时,他才会一脸幸福地笑着。

    他相信我这个真正的杀人魔其实是无罪的。

    “——真是,幸福的男人。”我自言自语地想着。

    跟干也在一起,不知为何我就能冷静下来。

    跟干也在一起,我就会错认自己和他一样。

    跟干也在一起,我就会幻想自己能到他的世界。

    可是、但是、绝对是…

    那个光明的世界是我无法存在的世界。

    那个我无法存在的世界,没有栖身之所的世界——那家伙却仿佛理所当然似的,用笑容把我拉进了那个世界。我一边想着,一边对那个想让我改变想法的干也感到焦躁。

    饲养织这个杀人魔的我,和让我体会到自己是异类的少年——

    “我明明一个人就足够了,为什么你要妨碍我呢?黑桐。”

    式不想发狂。

    织不想崩溃。

    如果可以的话。真希望能不抱持变成普通人的梦想生活下去啊——

    ◇

    到了三月。外头的寒冷已日渐暖和。

    不知道究竟隔了多少周,我待在放学后的教室望着外头。

    从窗口向下看的俯瞰视界,对我这样的人来说反而能得到安宁。看向那些碰触不到的景色,就是因为无法碰触才不会抱有希望。

    教室被夕阳染红,而干也如同往常般走了进来。

    织喜欢两人在这种独处的教室聊天……而我也的确不讨厌。

    “我没想到式会约我。你打算停止无视我的存在了吗?”

    “就是因为办不到才找你来。”

    干也皱起了眉头。

    虽然跟织混淆的感觉仍持续袭来,但我还是继续讲着。

    “你说过我不是杀人犯吧。”

    火红的夕阳,使我看不清对方的模样。

    “很可惜,我是杀人犯。你明明看到现场,为什么要放过我?”

    干也露出一脸失望的表情。

    “并不是放你走或什么原因,只因为式不会做那种事。”

    “即使你听我亲口肯定还是这么认为?”

    “嗯。”干也点点头回替:“式你总是要我把你的话听进一半就好,而且你做不出那种事的,绝对。”

    对什么都不知道却如此断言的干也,让我感到愤怒起来。

    “——什么叫做绝对!你理解我多少?!你到底相信我哪一点?!”我的愤怒化为了言语。

    干也又困扰又带点寂寞的微笑说:“虽然我没有根据,但我还是会继续相信式吧……嗯,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想继续相信下去”

    “————”

    那真是致命的一击。纯粹的力量、纯洁的言语,正因如此.把我自认聪明的伪装全部剥落了。

    那句对他来说没什么大不了的话,对名为式的我来说。既是小小的幸福,也是无法防御的破坏。

    没错,这是破坏!借着这个幸福的男人,我只能望着无法挽回的时间流逝。

    ……能够跟另一个人在一起生活的世界,一定是个轻松的世界吧?可是,我却无法理解那种事…

    我一定,无法理解那种事的!

    只要和谁扯上关系,织一定会杀了那个人,因为那将会否定织的存在意义。

    而作为肯定层面的我,如果否定那部份消失了,我也无法存在。

    因为至今我从未着迷过任何事,所以我能远离那种矛盾的心情。但现在的我却已明了,明了不管再怎么祈愿,那都只是绝望般的愿望。

    我痛苦、憎恨,第一次,打从心底憎恨这个家伙。

    ——我明明就无法存在于那个世界!但干也却理所当然地笑着。

    我很确信,自己绝对无法忍受那样的存在,干也,却把我带向毁灭之路——

    “——你真是个大笨蛋。”

    我深深打从心底对他说。

    “恩,我常被人这样讲。”

    这时,只有夕阳是红色的。

    我从教室走了出去,临走之前,头也没回地问他:“对了,你今天也会来监视我吗?”

    “咦……?”

    他的声音相当惊讶,看来他果然还没发现监视我的这件事已经曝光。

    干也慌慌张张地想找理由搪塞,却被我阻止了。

    “回答我。”

    “虽然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那个…我心情好的话就会去。”

    “是吗?”我回答这句话后便离开了教室。

    枣红色的天空中有一道灰色的光晕…

    看着天上微微絮乱流动的云。我想今晚应该会下雨。

    /5

    步入夜晚后,覆在空中的雨云不久就开始下起雨来。

    雨的嘈杂声中和了夜晚的黑暗,强度虽然没到把土石冲刷而下的程度,但也不能算是小雨。

    已经是三月初了,夜晚的雨还是冷冽彻骨。

    黑桐干也一边和竹叶一起被雨打湿,一边呆呆地盯着两仪家的宅邸,拿着伞的手已经冻到发红了。

    干也呼地长叹了一口气,即使是他。也不打算一直持续这种像是变态狂才会做的行为,如果警察能在最近抓到那个杀人狂。就真的是谢天谢地了。不过他想,如果之后一星期内依旧没发生什么事,他也打算停止这种行为。

    ……在雨中监视果然非常累,冬天的寒冷跟水滴夹杂的双重痛苦。对刚开始习惯的干也来说还是相当难受。

    “哈啊……”他又叹了一口气。

    他的心情沉重并非因为下雨,而是式今天的行为。

    当她说你到底相信我哪一点时,我能回应她什么呢?那时的式非常脆弱,甚至让我感觉到她好像在哭。

    雨不停下着,石道中的水洼反射出黑色光泽,细小的波纹不厌其烦地重复扩散着。

    雨声安静却又嘈杂,呆呆听着雨声的干也,突然听见另一个更大的声响。

    “啪哒”一阵巨大的水声响起,于是干也把视线转向声音的来源,那里站着一个仅穿红色单衣的人。

    穿着单衣的少女被雨打湿,她没撑命,就只是在那里被降下的雨所拍打。就像从海底浮上来一般湿濡。

    她短短的黑发贴在脸颊上。被头发遮住的瞳孔似乎有些失神。

    “——式!”

    干也吃惊地跑向少女,突然出现的她,到底被雨淋了多久呢?

    她红色的和服贴在肌肤上,身体变得比冰还要冷,干也连忙替她撑伞,然后从包包里拿出毛巾。

    “式,你在做什么啊!你家明明就在那边而已。赶快把身体擦干。”干也一边指责一边对她伸出手。

    对于他的毫无防备,她笑了。

    “咻!”

    那是刀子划过空气的声音。

    “——咦?”

    比干也注意到的时间还要快上千百倍,他伸出去的手腕突然有一阵温暖的感觉,干也瞬间往后跳。

    有什么温暖的东西顺着手腕潺潺流下。

    我被割伤了?

    手腕?

    为什么?

    没躲开?

    疼痛是那样地锐利,锐利到和平常所感觉到的痛截然不同,让他瞬间无法理解现在的情况,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疼痛让他连痛觉都完全陷入麻痹了。

    被他当成式的红色单衣少女开始移动了。

    干也的意识还没有完全混乱,因为他以前在这个场所看过惨剧,于是他一贯冷静地向后退,立即打算从这里逃走。

    ——别想。

    你逃不了的。

    当干也后退的瞬间,她已经冲进他的胸怀,那个速度就相当于人类和野兽的差距,干也听到自己的脚发出沙沙的声音。

    在雨中混杂了红色的东西,他的血流满整个石道——

    等到他目视到这些并体认到这点时,已经因无法站立而向后仰倒。

    “啊——”

    他的后背撞击到石道,不停地喘息将。

    穿着红色单衣的少女眼中没有迷惘,她站在倒下的干也上方,仿佛已准备好一切。

    少女用手上拿着的小刀刺向干也的喉头。

    而干也则向上看着这副光景。

    在那里是一片黑暗和——她。

    黑色的瞳孔内没有任何感情。

    只有觉悟。

    小刀的刀锋碰到干也的喉咙。

    是被雨淋湿的关系吗?少女看起来好像在流泪。

    她没有表情,像是面具般的哭脸看起来恐怖又同时带有怜悯。

    “黑桐。你说话啊。”

    式说着。

    她大概在问我有什么遗言吧。

    干也一边不断发抖,目光一边盯紧式说道:

    “我还……不想……死——”

    这句话对式而言相当奇怪,他并不是对着式说,而是对现在袭来的死亡说。

    式露出了微笑。

    “我…想杀了你。”

    那是个,非常温柔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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